阳光只照到脚前，但是林和熙还是将红色的小本举到额头，像是要挡住太阳。
“现在是什么心情？”陈星祁知道这是无趣的话，但是也不知道还能够说些什么。
“我觉得结局啊，其实一点也不需要惊心动魄或者热血沸腾。”
“不是应该要忧郁吗？”
“就是这个。”林和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的离婚证丢向天空，然后伸出手想要接住，最终没有成功，只能够又弯腰捡起来。
“我想，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我已经准备好了。”陈星祁说。
“真的么？其实我觉得，永远都无法做好准备。”
“总之是不会像小孩子，开学第一天在幼儿园门口哭闹不止。”说来也奇怪，陈星祁此刻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
“现在要怎么去庆祝呢？”林和熙转换了话题。
“庆祝吗？”
“毕竟是人生的又一里程碑。”
“按照道理来说，从此刻开始，我们就必须背道而驰。”
“如果回家的方向刚好是一样的，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够有一人绕路了。”陈星祁觉得滑稽，所以很开心地笑了。
“那你绕路吧。”林和熙向前走去。
陈星祁当然没有认真，跟了上去：“我们没有必要，因为我们的感情还很好。”
“很好的话，为什么要离婚呢？”
“只是为了和生活做对抗而已。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我发现与生活对抗只会吃苦头，没有乐趣可言。”
“但是从行为来看，你可太执拗了，简直是犟驴。”
林和熙没忍住，回过身，给了陈星祁一拳：“彼此彼此。”
陈星祁想要顺势倒下哭爹喊娘，就像网上教的。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要是再被林和熙踹上一脚，那就更是无处话悲凉。
“我可一点也不倔强。你看，我现在总是顺着风向走。”
“风现在往哪里吹？”
“往我们身上吹。”
“我没有感受到。”
“可能你已经不需要风的指引。”
林和熙频频摇头，说：“今天还是去大吃一顿吧。”
“吃什么呢？老实说，我也想要不管不顾地放纵一次。”
“那就去自助餐。”
“嗯？”
“不是正好吗？”
“是的。”
自助也有很多不同的类型。现在嘛，什么类型对林和熙来说其实都一样，也就不跑远，就近选了一家既有火锅又有烧烤的店。桌子上靠里是一个小锅，靠外是一块铁板，用来烧烤，是用电的。
“像我们这么早来的人，没有多少。”陈星祁说。
“因为理论上来说，现在还不是饭点。但是刚好，我们不是没有吃早饭吗？”
“那就一直吃到中午吧。”陈星祁闭上眼睛，一会儿后睁开，站起来去饮料区拿了瓶汽水。
“竟然一来就喝汽水。”林和熙吐槽。
“因为想着还是以自己为主，别的我也不想要喝。”
“那我也要。”于是林和熙也去拿了一瓶。
“看起来，今天要挑战极限。”陈星祁戏谑。
“已经不是看起来，而是必定。会进医院也说不定。”林和熙莫名其妙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
“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因为不能够等到明天再来后悔。”
“会后悔吗？”陈星祁认真地问。
“后悔的前提是有的选择，但是现在面对的，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不会后悔。”
“你又在反驳自己了。”
“因为前后说的是两件事情。”
“现在像是在吃断头饭。”陈星祁别过脸。不管了，总是得吃，先去拿菜。
林和熙就不想要动了，双手撑在座位上，喊道：“把我的份也拿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陈星祁回问。
“什么都可以，我又不挑食。”
那就什么都拿一点。肉类大部分都是冻品，没有名贵的食材。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因为餐厅价格并不算贵。陈星祁不觉得扫兴，因为他不是厨师，也不是美食家。
烧烤的铁板上刷了一层油，垫了一张纸，烧起来后就滋滋作响。陈星祁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流口水，赶紧将肉串放上去。
“烧烤还是慢，锅里面也放一些吧。”林和熙仿佛是局外人，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不动手。
“那还要去调蘸料。”
“给我来一个干碟。”
“今天让我给你服务？”
“不可以吗？”
“你对前夫未免太不客气了一点。”陈星祁调侃。
林和熙一口气喷出来：“我发现，你很喜欢在这种让人害羞的东西上戏弄人。”
“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事实而已，毕竟我们已经是双证齐全。”
“第一次见把这两个叫双证的。”
“有始有终。”
陈星祁先去调蘸料，回来后，林和熙接着之前的话题：“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的有始有终。”
“你指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当然就是高中毕业的时候吧？”
“毕业的时候，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接受。”
“你最后见到我的样子，是怎样的？”林和熙忽然好奇：“还记得吗？”
“是最后吃完散伙饭，逐渐远去的背影。”陈星祁能够记得，那是夜晚，在饭店外的十字路口。
“最后就是那样结束了呢。”林和熙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
“事实上，所有的结束都只能够是那样。”
“倒也不一定吧？比如说，也可能是一方躺在棺材里。”
“说得越来越沉重了。”陈星祁也会有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死亡是其中之一，说：“希望我们都能够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在这种时候，你就像是个三十岁的人了。”
“三十岁，我现在觉得也没有什么，还很小。”
“你还真好意思。”
“我这是在说你年轻，不好吗？”
“我只是顺带的那一个。”
“你和我，真的都还很幼稚。”陈星祁笑，但说的是事实。
“啊啊。”林和熙并没有否认。
两个人开始之前说了豪言壮语，结果并没有吃下去多少，甚至比平时吃得还要少。这真是作为人的悲哀。额，作为人好像已经有很多悲哀了。
吃完饭，结果还没到十二点。林和熙问：“回家了吗？还是？”
“还有什么最后要做的事情吗？”
“最后的事情啊。”林和熙穷死苦想，说：“没有了。”
“那很好。”
“你呢？”
陈星祁也思考了一圈，说：“该说是，还没有登上高的山。”
“高的山？珠穆朗玛？”
“倒是也不用到这样的程度。大概要是能够让人产生高反的山吧。”
“你是想要看到我出糗吧？”
“克服重重困难之后到达的山峰，似乎才会让人印象深刻，才会让人感慨万千，才会让人变得不同。”
“暂且不论你说得对不对。总之，这要成为一个遗憾了。”
“是的。”
回到家，陈星祁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大部分东西在昨天就已经收拾完毕。
“你是傍晚的车票吧？再次确认一下。”林和熙问。
“嗯，还有一段时间。”
“挺好的，那就不用匆匆忙忙。”
“我也是更喜欢这样。在最紧急的时刻，却还是能够保持悠闲。”
“是不是还要由衷地感叹时光美好？”
“到底是美好，还是不？”陈星祁反问。
“应该是不。心中的情感很复杂，让我感觉到难受。”
“和毕业相比，哪一次更复杂？”
“那还是现在。”林和熙拨弄自己的头发：“我想要做到豁达，但是有一些困难。”
“不需要勉强，豁达是属于大人物的。”
“有一天你会成为大人物吗？”
“唔，应该不会吧。你说不定会。”
“真到了那样的一天，我们之间就‘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林和熙开玩笑。
“那样我会感到悲伤。”
“要是真的就好了。”
陈星祁呼气，吸气，呼气，说：“确实是好。”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说明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
“我倒是觉得似乎不被重视。”
“那应该要怎么说呢？”陈星祁觉得苦恼：“那不如就说，难得建立起来的联系，请不要随意断绝。”
“这听着像是美好的愿望。”林和熙喜欢看陈星祁烦恼的样子，反倒是有点释怀了：“可还要努力生活才行。”
与一年前搬过来的时候相比，陈星祁的行李并没有增加太多，有些大件直接寄快递走了，自己要带着的，还是一个行李箱，一个双肩包。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时间的重量，最终都只像是一阵风。
林和熙一直送陈星祁到小区大门，然后说：“到了给我发消息。”
“没有到，也可以吧？”陈星祁面带微笑。
“我们要变成‘网友’了吗？”
“我们已经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关系。”
“似乎是的，以后也要向你大吐苦水才行。”
“那就再见了。”陈星祁有些僵硬地挥手。
林和熙向前迈了一步：“还会再见的吧？”
“会的，只要我们都有这样的愿望。”
“还有……谢谢你。”
“这个要在再见之前说才对。”陈星祁眨着眼睛：“谢谢你。”
“没关系，因为还会再见的。”林和熙终于也轻轻地挥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