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眼熟眼生的问题了。
兔仪当然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长相——也记得自己哭闹着要留长发，最后跑出家门，直到太阳都落山才被父母拉回去的那天。虽然最后留了很久的红发还是被剪短了，但是理发店的大叔为了安慰哭个不停的她，特意为她留下了一小撮可以扎辫子的长发。
童年的记忆忽然无比鲜明地苏醒了。
那座小镇永远都刮着糅杂有硫磺和药水气味的风，被铁锈和管道包围着的铅灰色的厂房传来阵阵机械的轰鸣，略显荒芜的陈旧街道上孤零零地伫立着几座酒馆、一间旧书店和一间可以买到各种糖果的杂货铺，对于生活在这座偏远小镇的孩子们来说，日常娱乐就是揣着三枚哈涅铜币就可以买上整整一袋的水果糖坐在泛黄书堆边翻阅落满尘埃的书本。
顺着颠簸不平的土路走到小镇的尽头便会看到被镇上的人们称作“风车坂”的山坡，半人高的荒草在朔风的吹拂下如同海潮般此起彼伏，用于风力发电的风车伫立在草原深处，终年嘎吱作响。每到傍晚，天空都会涌起仿佛要将世界尽头燃烧殆尽般艳丽的红霞，那个时候，风车坂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孤岛，她常常因为这种孤寂的氛围而不自觉地恐惧，下意识地飞奔回家中，直到闻到炖菜和面包的香气才总算平静下来。
“为什么……”
兔仪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
“好机会。”
见兔仪动摇了，眼前那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忽然扬起唇角，寒光一闪，一柄小刀出现在了那家伙的手中、并以破竹之势刺向兔仪的腹部。
兔仪大吃一惊，急忙侧身闪过、锐利的刀刃贴着腹侧划过，虽然没有伤到皮肉，但衬衫还是被撕出一条十厘米左右的裂口，如同正在发出嘲笑的嘴唇般扭曲着。
“人类这种生物似乎很容易被敌人的外表影响，如果对手是小孩子的话，就算明知道是假象也会不由自主地掉以轻心。”温蒂尼那张童稚的面庞上笼罩着阴暗的神色，“你真正不愿看到的应该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自己内心身处的阴暗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兔仪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只狡猾的温蒂尼，手指再一次搭上了冷硬的扳机。
“不要装傻了，其实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毕竟这份意志也是从你那里继承下来的。为了必须守护的东西，为了必须达成的目的，就算错杀一百个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光了，但你又如何呢？当发现你的光不属于你的话……就将‘她’掐灭吗？”
“闭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虽然我确实不想开枪射击小孩子，但如果你再敢提到这件事，我会立刻让你脑袋开花。”
“我想也是，挑衅得太过分好像也很麻烦的样子，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吧——如果我老老实实地离开这里并保证永远不再出现，你是否愿意当我已经死了？如果这牵扯到报酬的问题……你完全可以放心，一旦我们死亡，尸骸就会在几分钟内溶解消失，把这件事如实告诉你的雇主就好了。”
“我拒绝……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连我的内心都能看透……现在应该能够明白吧。我不可能放任一只会残杀人类的危险妖精活着离开。”
“也就是说、交涉破裂了？”
“没错。”
“真薄情啊。”
那只温蒂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拔出了一支小型手枪。
“不过，并不意外。”
……糟了！
兔仪猝不及防地瞪大了双眼。
紧接着，两道刺耳的枪声几乎同时响彻了黑暗的夜空。
垃圾场的黑夜似乎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安静，只有在夜晚来到此地的时候才能真切的感觉到那种诡异的氛围，那些被丢弃的古旧物品一动不动地蛰伏在它们墓地中，仿佛还在梦境中回忆着与人类的过往。
虽然对于妖精使来说，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完全的黑暗，但四下依旧黑影幢幢，生锈的金属看起来仿佛是远古巨兽的遗骸一般。
闪烁着微光的元素妖精们游弋在大气之中。
在靠近废弃巴士和水洼的空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两具僵硬的男尸，浑浊的眼睛空洞地凝望着夜空，已经冷却的浓稠血液如同倾倒的石油般将整个地面染成了黑红色，而且在不远处还趴着第三具尸体，看得出是曾经想要逃跑，最后却在逃出生天之前就被了断了性命。
“听说又发现了尸体——但没想到居然一下跑出来三具啊。”黑月用鞋尖将那具匍匐在地面上的尸体翻了过来：“虽然这边这具尸体的死相跟其他两个有点差别，但也是割断颈部动脉，恐怕还是一个人的干的吧？而且死掉的都是人渣这一点也一样。”
“这三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耶……”星屑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果冻小姐没事吧……？”
“小可爱，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诶？！没有没有，只是我的自言自语啦——”星屑用力地摆了摆手。
住在这里的果冻妖精应该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庇护所才对。
她暗想道。
“那么，就让我们趁早开始清理吧。”黑月笑着打了个响指，片刻的沉寂之后，周围忽然响起了一些窸窸窣窣的怪声。
“诶？！什么什么？！”
“很明显吧，是蜘蛛哦。”
覆盖着暗红色刚毛的虫肢爬过废墟，粘稠的绿色液体从颚叶上滴落，在地面留下一长串腥臭的水迹，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聚拢的黑影，星屑顿时觉得头皮一麻。
“这……这些也是黑月女士的使魔吗？”
“当然了，顺带一提——告诉我发现了尸体的也是这些可爱的姑娘们。”
黑月轻抚着比人还要高大的巨型蜘蛛，眼中满是溺爱，看起来她是真的把这些恐怖的生物当成了宠物的样子。
“诶？！这些都是母的吗？！啊……‘重点不是这个’……博士在的话应该会这么说吧。”
难怪明明没有人说起发现尸体的事，黑月却说有人“通知”了她。
正如自己能够和作为使魔的荧光蝶共享一部分视觉和听觉一样，同为妖精使的黑月应该也拥有类似的能力吧……
那几只煤炭般乌黑发亮的大蜘蛛与它们的主人厮磨了片刻之后便迅速地爬向尸体，锐利的毒牙毫不犹豫地刺入尸体的皮肤、同时将那种黏糊糊的绿液注入尸体的肌肉组织之中——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消化液的液体，因为没过多久，那几具僵硬了的尸体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不、不仅仅是“柔软”而已，就像皮下组织全部液化了一般，尸体渐渐失去了人型，随着蜘蛛的**而开始变得干瘪，失去了支撑物的皮肤更是如同面粉皮一般软囊囊地胶着在一起。
“呜……”
眼前恶心的景象当即让星屑面色发青地背过了身去。
“啊，抱歉哟——对于普通的女孩子来说这种处理尸体的方式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呢？”
黑月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十分满意星屑此时的反应。
“……要做噩梦了……呜呜……”
“不过、美见小姐的工作应该也不止是陪可爱的妖精聊天而已吧？跟着那个人的话，你肯定还见识过更多恐怖的东西，难道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吗？”黑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无奈，“好了，小可爱——你已经可以回过头来了哦。”
“见没见过和习不习惯根本是两回事啊——”
星屑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移回了身后——果然，刚才的那几只蜘蛛早已不见了踪影，连尸体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那些残留在地面上的血迹之外一切如常。
“难道这条街道的尸体全都是由黑月女士处理的吗？”
“怎么可能——大部分的尸体还是由‘背尸人’处理的，因为这边的‘背尸人’是个很随性的家伙，不想干活的时候就算看到尸体也不去收拾，所以有些尸体被回收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了，他就背着那种臭气熏天的东西堂堂地走在白天的大街上哦……今天只是我心血来潮，不过既然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发现的尸体，大概等到他想要回收的时候还需要几个月吧。”
“那个……为什么要让我也一起……？”
“当然是因为想要看到小可爱被吓到的表情啊——但这里的街巷实在是有点太复杂了，说不定我会一个不小心把你忘在哪条小巷子里也说不定，既然已经学会了瞬间移动的魔法，想要找到回去的路应该不成问题。”
黑月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也太不负责任了啦……嗯？枪声？”
星屑嘀咕了一句停住脚步——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了片刻，什么奇怪的动静都没有，世界依旧一片寂静。
“错觉吗？”她有些不安地眺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博士现在在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