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仪只觉得一阵热风从耳边拂过,按照常理来说,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要躲过子弹几乎是不可能的,看起来、眼前的温蒂尼因为不习惯使用枪支而出现了瞄准偏差。
她迅速躲回了防汛沙袋的掩体中,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几乎快要被汗水浸透了。
杀人者必须随时做好被杀的准备。
打个不怎么贴切的比方,就是作为猎人的同时也要清楚,你的猎物很可能也在暗暗地将你当做自己狩猎的对象。
倒不是真的惧怕死亡。
或许她真正恐惧的是……离别吧……
“不错,就是枪法差了点。”
兔仪冷冷地说。
“那还真是多谢‘夸奖’了。”
从不远处的集装箱后再一次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带着自嘲般的笑意,应该是对方再次变回了青年,如果要近身肉搏的话,这倒是个明智的选择。
“放弃博取同情的战术了吗?”
“我并没有博取同情的打算。”
那只温蒂尼沉声说道。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人类?在你人生的某一个重要的时刻,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还想靠花言巧语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妙,这边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信不信由你,我只想找个人闲聊一会儿而已。”
这家伙难道是体力透支了想要争取休息时间吗?
听到那个莫名奇妙的理由,兔仪忍不住暗想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冲过去一枪解决掉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苦战了这么久,她多少也对那个躲在掩体另一头的非人之物产生了些许钦佩之情,她可以感觉到对方那种强烈的求生意志。
的确……不像是以杀人为乐的样子……
沉默持续了片刻。
“……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的那一次吧,但是……为什么你活下来了?”
“你说什——”
虽然不止一次遇到过命悬一线的情况,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她的确回想起几件诡异的事。
如同一道白亮的闪电划过夜空,随后便是如同雷鸣般巨响。
伴随着阵阵耳鸣,记忆中的画面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兔仪隐约记得——那是三年前一个闷热的夏夜,北方从来都不会有那么热的夏天,所以直到现在她都对那种燥热的空气记忆犹新。她记得自己在黑暗的丛林中飞奔,树枝划破了皮肤,胸口和喉咙都如同被烧灼着一般地疼痛,手中的枪械已经一颗子弹都不剩了,随身携带的冷兵器应该也无法战胜身后的追兵,她只有两个选择,为了不被俘虏用匕首自杀,亦或者是用一柄匕首与那些装备精良的家伙们拼死一搏。
看起来哪个选择都不算明智。
最糟糕的情况总会在这种时候接踵而至——她忽然脚下一滑,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跌入了一道浅壑之中,除了两边陡峭的岩壁之外没有任何能够藏身的地方,而且因为路面过分狭窄的缘故,几乎没有任何闪避的余地,恐怕只要几个人架起机枪从不同方向扫射就可以轻易把她打成筛子吧。
探照灯的光芒越来越接近了。
但就在绝望即将降临的瞬间,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
——他在那里!
——没错!他在那里!我看到他了!
——追上去!
脚步声、呼喊声、以及让人头晕目眩的白光就这样远去了。
她曾认为那是幸运之神的眷顾——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可以确认的是,那些追兵应该是把其他的什么东西当成了“她”。
不、不只这些而已——在这件事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什么呢?她似乎在某条河流中看到了……
“哇啊啊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头顶上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惊叫声。
小星?!
“呼——安全……了……咦?博、博士?!不对吧……”
果然是小星!
而且,兔仪可以确定,那个傻姑娘绝对没有看到自己!也就是说……
“喂!星屑!我在这里!千万不要被那个冒牌货抓住啊!”
兔仪瞬间失去了刚才的冷静,然而她的警告还是来的太晚了一些。
“呀?!”
她听见星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可惜了,这位小姐,虽然你的感觉很敏锐——好了,人类,现在你愿意好好跟我谈谈了吗?”
“啧。”
兔仪只得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掩体。
此时、温蒂尼恢复了一身长袍的青年模样,不过他脸上的绷带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只见他用刚才的手枪紧紧抵着星屑的太阳穴,而被挟持的那个人却还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神情。
“你是认真的吗?我的助手可是个妖精使哦——”
“这种程度的信息我当然早就掌握了,但是任何魔法的发动都需要时间,而且不可能比子弹更快,科技的力量还真是伟大啊。”温蒂尼的枪口又贴紧了几分:“把枪放下,双手抱头慢慢地转过身去,然后用脚将枪踢过来。”
“……你到底的从哪里学来这种知识的?!”
“我们的学习能力并不比人类差,希望你可以记住这一点。”温蒂尼挑了挑眉,随后他低头对星屑说,“小姐,慢慢地蹲下身去将枪捡起来交给我。”
“……诶?”
星屑满脸无辜地望向兔仪。
“哈啊——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星!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没有控制好瞬间移动的距离吧……”
“你是笨蛋吗?!?!”
“呜呜……就算现在被这么说也……”
兔仪烦躁地搔了搔头发。
“听他的,把枪捡起来。”
“是……!”
这家伙,不会是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什么情况吧……比起自己的“监护人”,优先服从挟持者的命令才比较正常啊……从保命的角度来说的话!
幸好,这位挟持者好像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趁现在!”温蒂尼忽然对集装箱的方向高喊道,随后、只见一个和他打扮得差不多的娇小身影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隐约可见几簇从兜帽中溢出的银发。
那个孩子难道是——?
“……果冻小姐?!”
星屑抢先一步喊出了兔仪心中的怀疑。
只见对方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星……星屑姐姐……”对方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纯净而通透的蓝色眼眸中满是不安,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她就像是害怕被对方读出自己的情绪一般迅速低下了头,“对、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小、小黑是因为我才杀人的,因为我很迟钝,容易被坏人盯上,小黑为了保护我就把那些人全部杀掉了……总之……真的很对不起!”
“我们该走了,按我之前说的做!”
“……好……”
少女用力地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随后便向街道的西南方跑去,从那里应该可以直接穿过月湖的边境并去往风露。
“等一下!那个——小果冻!”兔仪忽然高喊起来,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便只能随便给她想了个外号,“你其实并不想离开这里吧?!”
“……!”
少女似乎被戳到了痛处般浑身一震,果然停住了脚步。
“为……为什么会知道……?”
“直觉。”兔仪低声道,“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你的话太多了,这个女孩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吗?”
青年的胳膊勒得更紧了,星屑那副纤细的脖颈好像随时都会被拗断一样,脸庞也因为缺氧而微微泛红。
“你才有问题啊黑布丁!你想保护那个孩子吧?那让她伤心就可以了吗?!”
“伤心只是暂时的,只要改变个十来次的形态过去的事情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我有自信,就算忘记了现在的一切我也会保护她……而且只有我才能保护她!人类都是些自私自利的生物!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
青年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
“你也很自私啊,没有看到你身后那个孩子的反应吗?事先声明一下,看到跟我助手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真的让我很不愉快。”
兔仪缓缓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比刚才小上几号的迷你手枪。
“而且,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才会预先绑了一把备用的手枪在脚踝附近啊。”
兔仪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然而枪口对准的却并不是其他人——正是她自己的助手。
子弹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轨迹、不偏不倚地擦过星屑的侧腹,星屑惊叫一声,整个身体瞬间瘫软了下去,鲜红的血液在浅紫色的连衣裙上缓缓地晕开了。
青年下意识地松开了星屑。
只见星屑捂着伤口软绵绵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短时间内应该无法站起来了。
“疯子。”
兔仪听见青年如是说道。
没错——任何一个明智的挟持者都不会带着行动不便的人质逃跑。
“没办法了,只有我们也要逃出去。”
青年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就好像没看到她眼中的泪水一般。
“我不想忘记星屑姐姐……不想忘记红头发的姐姐……”
少女小声地说。
“都说了不要相信人类啊!”
青年回头对兔仪开了几枪,趁着她闪避的空档拽着少女跑开了。
“所以我才会觉得你这家伙碍眼啊。”兔仪神情复杂地将子弹推入了枪膛,“感觉就好像要手刃自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