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仪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她确实在战场附近的河滩边遇到过一只奇怪的妖精。
她已经在几乎化为焦土荒原上行进了两天两夜,为了躲避那些如同豺狼在周围般徘徊着的追兵、赶路的节奏已经被拖慢了很多。
大部队撤退的方向应该是光谷国境以西的希德黛珂原始丛林,那里有临时的战地医院,徒步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才能抵达。因为在撤退的途中遇到了突袭的缘故,她掉队了——最大的问题是干粮淡水和弹药都在战斗中被耗完,只凭她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总而言之,就是弹尽粮绝。
强烈的焦臭味冲击着鼻腔,这是战场特有的死亡的味道,不只是树木和泥土被烤焦的气味,还有碳化的人体散发出的异臭,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看到几具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前方的壕沟中,从军装残片推测,这些应该是敌军的遗体,恐怕是因为中了燃烧弹才会阵亡在这种地方。
兔仪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但是她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愚蠢、立刻跳进壕沟里开始大大咧咧地搜刮起那堆焦尸的随时物品来。
因为高温的缘故、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吃的食物了,水壶也都是空的,不过她找到了一些子弹和一把手枪。这些从死人那边捞来的补给虽然少的可怜,但真的遇到追兵的话应该还能撂倒几个。
“反正你们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了,我就不客气地拿走了啊。”兔仪一边利落地将子弹填入自己的弹夹中一边对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说,完事后、她便虔诚地双手合十,“就算生前是敌人,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人类,虽然不能给你们献花……不过多谢了,兄弟。”
接下来就是寻找可以补充淡水的地方了。
饥饿不至于立刻夺人的性命,但是脱水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随后、脚下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地雷?!?!
兔仪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然而预料之中的火光和剧痛并未袭来——她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两只钳子正在自己的脚下张牙舞爪地挥动着。
“呜哇?!抱歉抱歉……”兔仪慌忙抬起了腿,只见一只背着彩色螺壳并且拥有一对硕大钳子的甲壳类生物耀武扬威地吐出了一堆白色的泡沫、迅速地爬走了。
“什么啊……原、原来是寄居雷蟹吗……”
兔仪捂着狂跳不止的胸膛、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面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她在旧书店找到的妖精图鉴上似乎有这种妖精的记载,这是一种生活在湿地和海滨的妖精,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便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吓天敌,不过并不是天生就有壳。它们身上的螺壳基本都是靠捕猎其他螺类得来的,所以通常靠观察寄居雷蟹身上的壳就可以得知它们栖息的区域到底是淡水还是咸水。
为了区分,学者一般称生活在淡水附近的族群为“湿地雷蟹”,而生活在海边的则是“浅海雷蟹”。
从刚才爬走的那只看起来……应该是“湿地雷蟹”吧,淡水螺的壳通常比海螺要来得薄和脆一些,形状也比较单一。
从身边的丛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又有几只湿地雷蟹零星地爬了出来。
已经快到傍晚了,刚好是夜行性生物开始活动的时刻。
也就是说……前面有水源吗?!说不定还能找到食物!
兔仪的内心一阵雀跃,开始跌跌撞撞地逆着蟹群向丛林深处跑去——周围的植被越发密集了,脚边的雷蟹也逐渐多了起来,以至于到最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脚下接二连三地传来爆裂音,栖息在林中的鸟兽被惊得四散而逃。
看起来是没错了!只有在接近水源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生物!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她气喘吁吁地放慢了脚步。
出现在丛林深处的是一片静谧的水域,倒映着柔和的夕阳,大群湿地雷蟹正在浩浩荡荡地往岸边爬来,为了不再引来那种恐怖的巨响,兔仪不得不小小翼翼地踮起脚尖,一直等到蟹群纷纷消失在绿荫中才安心地靠近了湖滨。
然而还没等她将水壶灌满,一团蛰伏在湖底的模糊黑影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开始它还以为那是块石头,所以也没有多留心,而就在这个时候,“石头”忽然动了一下,睁开了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
“石头”在水底蠕动了两下,缓缓地爬上了河滩,兔仪这才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半透明的胶状生物,身体呈现灰黑色,看起来似乎很有弹性的感觉。
水栖变形虫吗……好像在老家那边也经常看见。
“晚上好啊。”
兔仪试探性地跟它打了个招呼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脸轻蔑地转向了天空。
这、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很不爽啊!
不过……它到底是在看着什么呢?
兔仪顺着它的视线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夏日傍晚绯红的火烧云。
“‘送行云’……吗?真怀念啊。”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古旧的照片端详了起来,那是她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在傍晚的风车坂上野餐的景象,不过照片早就已经褪色了。
如同在故乡坂道上所见的,火焰般的黄昏。
“果然很漂亮啊,虽然早晨出现火烧云说明天气有可能会变坏,但傍晚的话——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她身边的妖精忽然如同在回应她一般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难道你也喜欢晚霞?”
咕噜、咕噜咕噜。
“噗——哈哈哈……”兔仪忍不住狂笑了起来,“……不行……太逗乐了……没、没想到你这个家伙还蛮可爱的嘛……特别是那个咕噜咕噜的声音……哈哈哈哈……”
咕噜?!咕噜噜?!
“居、居然还生气了?哈哈哈……”
妖精似乎很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终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不要闹别扭嘛——黑布丁,难得我们变得这么要好了。”
静默。
见对方真的不愿搭理她了,兔仪难免有点失落,自讨没趣地举起水壶往嘴里灌了几口——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而且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从贴身的口袋中摸出最后一块干粮。
不过就在她将真空包装撕开的一瞬间,趴在她身边的妖精忽然一跃而起,飞快地叼走了袋中的压缩饼干。
兔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家伙几口解决掉了硬梆梆的干粮。
咕咚。
咽下去了。
并且……看起来应该是那只妖精嘴巴的地方还弯出了一个欠扁的弧度。
“你刚才绝对冷笑了一下吧?!那可是我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啊啊啊啊!!!”
——他就是那只妖精吗……?
之后,因为很不走运地遭遇了追兵,所以她只能匆匆地逃离了那片丛林,她隐约记得那只妖精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注视着自己,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分毫不差地写入记忆中一般。
难道那个时候就是他变成了自己的样子将敌人引开的?能够幻化成她小时候的模样恐怕也是因为看到了当时的照片吧……
子弹击穿了青年的小腿。
一大片透明的黏液溅在地面上,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顿时变成了不透明的银色液体,看起来如同水银一般。
青年顿时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黑?!”
她身边的少女惊叫了一声。
“笨蛋……快逃!这点小伤马上就会痊愈的……可恶……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胳膊上的伤也是,为什么会恢复得这么慢啊!”
青年烦躁地扔掉了身上的斗篷,在脱手的瞬间、斗篷如同气化般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只见他身上的黑衬衫少了一只衣袖,看起来很是狼狈,而且缠绕在那只胳膊上的绷带已经被银色的“血液”浸透了。
“那是当然的。”兔仪举起枪缓缓向青年走去,“虽然能够复制人类的面容甚至是衣着,但从结构上来说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你们的生命之源是蕴藏着魔力的体液,用普通的武器就算能够伤到你们,身体也会迅速修复,但如果被经过硫磺淬炼的精铁伤到,伤口便会无法愈合以至于体液干涸而死。”
“啧。”青年立刻用还没受伤的手去摸枪,然而却被兔仪一脚踩住了手腕,冰凉的枪管瞬间抵住了他的额头。
“反应太慢了,黑布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不要从……那么显眼的地方射击,无法修复的话死相也太难看了……还有……绝对不许对我身边这个家伙出手……”
“你明明不相信人类,在这种时候倒反而想要得到人类的承诺?”
“真啰嗦啊!就当做是我救你一命的谢礼!虽然你根本不记得了!”
“的确,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啊——那个时候真是谢谢你了。”
“什么……?!你居然记——”
砰!
青年话音未落,枪口便瞬间调转方向击穿了他的胸膛。
“不要——!!!”
下一秒,少女撕心裂肺地悲鸣响彻夜空。
在阴暗的角落中,一只背上带着粉红色花纹的蜘蛛静静地透过蛛网凝望着这一切。
片刻后、它便顺着蛛网灵巧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