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仪并不是很清楚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意识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如同被迅速抽干了水分的面包般变得干瘪而单薄。在半梦半醒的脱力感中,她隐约觉得自己正在步履蹒跚地走向一片苍茫无垠原野。
脚下传来的触感时而像是布满锐利尖石的岩地,时而像是长满狗尾巴草和芦荻的荒原,硝烟与血液的味道若有若无地糅杂在凛冽的空气中。
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正身处某个战场的残骸之上。周围湿气很重,恐怕是下过雨了——天空仍旧是漆黑的,没有星星,只能微微看到天际隐约升腾起的光亮,或许天就要亮了。
阴冷的朔风将半人高的蒿草丛吹得沙沙作响。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向中枢神经传递着疲倦的信号,她气喘吁吁地仰天倒下,湿泥土和青苔的气息立刻充斥了肺叶。
一群闪烁着绿色荧光的蝴蝶自阴霾密布的天空中飞过,在浑浊的云端撒下了闪闪发亮的麟粉。
“妖精吗……?在这种地方还真是罕见啊……”
强忍着肩部撕裂般的疼痛,兔仪向着蝶群伸出了手,虽然只是过了片刻她就自嘲般地将手收了回来。
硫磺和铁锈的味道是被所有妖精所嫌恶的,此时她的身上一定也渗透着那种不祥的气息。
“……不可能抓得到啊。”
她用手背盖着干涩的双眼哽咽道。
而就在此时,她的手心一痒,仿佛有什么极其轻盈的生物伴随着微风落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是蝴蝶——一只散发着绿松石般光彩的美丽蝴蝶,在兔仪下意识的驱赶之后状似委屈地拍打着双翼飞离了片刻,随后却又马上落上了她的鼻尖,如同蕨类植物嫩芽般蜷缩在一起的口器舒展开来,好奇地轻啄着她冰凉的肌肤。
她有点好笑地用指尖轻抚着蝴蝶纤细的触角。
“这里可没有能吃的东西哦。”
真是只奇怪的妖精啊——不过如果能在它的陪伴下陷入沉眠的话似乎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意识渐渐远去,但就在那瞬间,她听见了一个少女雏鸟般微微颤抖的嗓音,如泣如诉地响彻了她的脑海。
——……救救我……
——……我……就在这里哦……
到底是谁在对她求救呢?如果可以的话她也非常想帮忙——只可惜此时她觉得自己的后背就如同在地上扎了根般动弹不得,破碎的记忆自眼前闪过,某个熟悉的名字随即浮上心头。
“小星?!”
兔仪一身冷汗地从睡梦中惊醒,但是她又因为强烈的束缚感而重重地倒了回去。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渐渐开始适应周边昏暗的光线。
这是一间有着低矮天花板的卧室,而她正躺在一张绣满红色虞美人的豪华沙发上,室内垂挂着鲜艳而繁复的帐幔,香料的气味飘荡在慵懒的空气中。从格局上来说大概是那种夹在楼层之间的隐藏房间,一些有钱人为了与情人私会便会在隐蔽的角落修筑这样的场所,用途不言而喻。
说实话,兔仪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应该是在舞池边晕倒了之后被搬到这里的,不过星屑却似乎并不在她身边。
“晚上好,小姐,你清醒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多了。”
如同沾满了露水的夜香花般极具诱惑力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
兔仪浑身一震,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在那张与沙发同样奢华的圆形大床上,两名女性柔软的肢体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星屑的礼服已经凌乱不堪,散乱的衣襟和裙摆之下隐约可以看到浅紫色的内衣和白净的肌肤,而一个身着酒红色露背晚礼服的黑发女人正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抚摸着女孩的身体,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声音听起来应该还很年轻。
“你在对星屑做什么?!”
兔仪怒火中烧地嘶吼了起来,赤色的眼眸因为充血而变得如兽瞳般可怖。她挣扎着捡起滑落在沙发边的皮包,迟钝的身体也因此失去了平衡而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但即使如此,她的动作也没有因此而延迟。
下一秒、她便从皮包中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对准了那个女人。
“立刻、放开她……!”
兔仪咬紧牙关,用无力的手指推开了保险栓,她感觉手指简直不像自己的,胳膊也如同承受不住手枪的重量般不住地颤抖着。
伴随着金属坠地的冷硬声响,枪脱手了,而兔仪也喘着粗气倒在了沙发边羊毛地毯上。
“原来这个小可爱的名字是叫星屑?”女人就像没有看到武器般神定气闲,她轻佻地用指尖勾起了女孩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明明是这么美味的猎物,难道你就从没有过吃干抹净的打算吗?如果有兴趣的话我随时欢迎你的加入,虽然她暂时也不会醒过来就对了。”
“不要认为谁都跟你一样啊……可恶……为什么身体这么沉……”
兔仪咬牙切齿地再次抓住了枪柄,难以置信的是、只是这一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女人似乎被对方的执拗影响了兴致、终于停止对星屑上下其手,转而望向似乎随时打算开枪的兔仪。
“啊——在体内的毒素还没失效之前你最好不要逞强。为了避免麻烦我让你们两个都吸了点我的‘香水’,一般情况下这只会让你们好好睡一觉,就算意识清醒过来神经也会处于被麻痹的状态,这种时候、不小心开枪伤到小可爱就得不偿失了唷。”
女人话音刚落,兔仪便忽然觉得手心一轻,枪械仿佛被不可见的东西缠住了似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无声地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不错的武器,那么、你确定不需要加入我们么?”
女人似乎笑了,懒洋洋地把枪搁在床头柜上之后、又带着些许挑逗的意味将星屑本来就失去遮掩力的裙摆掀起了少许,使她白嫩的小腹袒露在兔仪的面前。
“住手……!”
上涌的热血让兔仪感觉自己大脑如同沸腾了一般嗡嗡作响,脸颊红得发烫,但是甚至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愤怒。
“是吗、真可惜。”
女人的语气竟然真的带着些失望。
“虽然不及小可爱,不过、你也算是对我胃口的类型。”
这句话还真是一点都无法让人开心起来——
“刚才的那个怎么看都是妖精的能力吧……也就是说……你是个妖精使吗?如果你是为了解决事件而来的就不该在这里做这些有的没有的吧!艾莉卡.凯特西……我的学生现在很危险!”
兔仪强忍着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斥责着对方。
“你似乎有点误会我的来意了,我得承认这栋房屋里确实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不过那也只是猎物的其中之一罢了,如果眼前有更好的目标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蜘蛛可不会对撞在蛛网上的昆虫挑三拣四,是吧?”女人一边如是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为星屑整理好了衣服:“不过……我也不是无差别**犯,看在你这么努力忍耐欲望的份上,我就暂时放弃这只看起来很可口的小蝴蝶吧。”
看起来女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是变态,但也要当个变态的绅士——兔仪莫名奇妙地想到了故人所说的这句话,如今看起来或许有点道理。
确认这个女人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之后,兔仪便不准备再与她计较下去了。
“看起来你很珍惜小可爱嘛——那么、我就努力去捕获第二美味的猎物吧。”
女人笑道。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犹豫了片刻,兔仪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女人是值得相信的,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明显的恶意。
“我是‘蜘蛛的尸体’哦,目前只能给你这个提示了,尊敬的小姐。”
女人好整以暇地为星屑重新戴好头饰,临走前还不忘颇为轻浮地摸了一把对方的脸蛋。
“真抱歉啊小可爱,不能陪你好好玩了,跟我有约在先的另一位姑娘好像已经迫不及待了。”
——噶啊啊啊啊!!!
如同在回应这个女人般,地板下方传来了模糊但尖利的嚎叫声。
兔仪吓了一跳,这听起来似乎与这个房间有两三层的距离,像是女性的声音,却又更加嘶哑些、如同一道闪电击穿耳膜般,让太阳穴隐隐作痛着。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恶魔的话,当它们在地狱嘶嚎的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那种声音让兔仪毛骨悚然,甚至不敢去想象女人到底在追逐着什么。
女人离开了房间。紧接着,一股清新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虽然很淡,却瞬间便盖过了香料的味道,仿佛能够将污浊的空气一扫而空。
兔仪发现自己的肢体似乎渐渐恢复了知觉,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星屑床边用力地晃动着她的肩膀。
“喂,小星——你没事吧?!快醒醒!”
“唔……嗯嗯……?美见博士……?”
不省人事地星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但即刻她便受惊般地坐了起来,平时呈现出清澈蔚蓝的双眸在此时微微闪烁着绿松石般的色泽。
“糟糕了——博士,元素妖精说这里很危险,在这间房间的最下层好像有非常不妙的东西……”
“什么?!”
兔仪的脸色变得惨白。
那个女人所谓的猎物难道是盘踞在这栋宅邸深处的那个东西吗?
“我们走,小星,凯特西同学摊上大麻烦了……!”
兔仪抓过手枪粗暴地塞回了手包中,随后拽着星屑的手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