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女人的手抚上美杜莎的脸颊时,美杜莎似乎非常惊惧。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似乎是在低低地呜咽着。
美杜莎白皙的肌肤在此时已经呈现出些许铁青色,仿佛是被冻伤了一般,而她光鲜靓丽的鳞片也似乎失去了光泽,开始一片一片剥落。
当兔仪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之后,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然而还未等她细细观察,美杜莎便挣脱了她的臂弯。
被那只妖精惊人的臂力推开,兔仪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假山上,剧痛的感觉甚至让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因为脊柱骨折而瘫痪了,手臂痛得发麻,枪械也顺势脱手飞了出去。
兔仪愣愣地看着美杜莎失控般的嘶叫起来。
人形的妖精如同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一般压低了上身,撑着地面的双手青筋暴起,指甲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疯长着、并且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紫。与指甲同时变长的还有她那头苔绿色的长发,但随着头发的成长,发梢的颜色也越来越深,就像一条条拥有自我意识的神经般互相联结、最终融为一体。
她的头发蠕动着、盘绕着,看起来越来越像是成群的毒蛇了,看着她乌青色的皮肤和利爪,任谁都无法将她和之前那个有着孩童般甜美笑容的蛇尾少女联系起来。
仿佛目睹了怪物的降诞。
“不好了……!”
兔仪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取回自己的手枪她便看到星屑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来。
“美见博士——先不要管枪了啦!一直待在那里很危险的!美杜莎的样子不太对劲!”
手被紧紧地抓住了,兔仪只得神色恍惚地任对方拖拽着自己。
下一秒,身后便传来了岩石被粉碎的轰鸣声。
兔仪回头看了看,只见那座坑坑洼洼的假山已经被美杜莎的蛇尾砸得七零八落了,碎石和灰尘四处飞溅。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星屑及时将她拉走的话,这会儿她全身的骨骼或许就已经变得和那堆岩石一样了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星屑忽然一个踉跄向地面栽去。
兔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扶她一把,却顿时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了撕裂般的痛觉。
“唔……!”
紧皱着眉头闷哼一声,兔仪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鬓角。
“博士?!美见博士……!你怎么了?”
星屑满脸紧张地拥住了兔仪。
“好像是……崴到脚了……所以说高跟鞋这种东西……”兔仪将下巴搁在星屑的肩膀上喘着粗气:“还有你到底……怎么会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摔跤啊!”
“对不起……”星屑被蛛网黏住的蝶翼“啪嗒啪嗒”地扑扇了两下:“翅膀总感觉怪怪的……平衡感很差啊……”
“没法像平时一样收回去吗……?”
“唔嗯……变成这样大概只能剪掉了吧……而且好像连妖精的力量都使不出来。”
“这样啊,不要勉强。”
兔仪好像很沮丧。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吗?
而且看现在的状况,恐怕想要回到枪械脱手的地方也已经不太可能了。
远处的紫苑手起刀落,终于连最后一只黑色的蜘蛛被剖成了两半,紫苑的衬衫已经变成了暗绿色,干涸的黏液让她的头发呈现出一种肮脏的色调,她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险些跪倒在地,幸好她及时用刀刃支撑住了身体。
喘息片刻,紫苑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这才总算取回一些意识。
“兔仪老师……助手小姐……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战斗得太过投入,紫苑还尚未意识到房间中危险的气氛,不过当她看到和女人对峙着的美杜莎时,立刻条件反射一般地摆出了防卫的体势:“那只妖精……变成怪物了?”
“不是变成怪物,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开始劣化了……这种现象在妖精学中被称为‘亡灵化’。”兔仪对紫苑脱线的表现有些无奈:“看这样子,亡灵化应该是早就已经开始了,看不出迹象应该是因为美杜莎在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变异……既然这样我们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它才行……”
“没有这个必要,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看着吧!”
女人冷笑了一声。
紫苑似乎有点恼怒地举起了太刀,不过却被兔仪用目光阻止了犯傻的举动。
以现在的体力来说,紫苑是绝对赢不了那个女人的,当然、更不可能对付得了发狂的妖精。
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就算相隔着五米以上的距离兔仪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心悸的感觉。
忽然、美杜莎的长发舞动起来,化作一条又一条灰绿色的毒蛇结结实实地缠住了女人的身体。
蛇发令人头皮发麻地蠕动着,越绞越紧,窜动的蛇躯隐隐勾勒出模糊的人形,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大概此时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神志不清了,但是兔仪很清楚,那女人不可能因为这点程度的攻击就败下阵来。
又或者说,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做没有胜算的事情。
果不其然,随着几声血肉模糊的闷响,八条昆虫的节肢从蛇群中刺出,覆盖着刚毛的虫肢的先端还挂着些破碎的蛇肉。只见女人的背后不知何时冒出了八条蜘蛛的虫肢,她沐浴着四溅的血花,优雅地拨弄着被血水浸透的黑色长发,血液顺着她的脸颊和脖颈淌下,有种触目惊心的妖艳和美丽。
美杜莎发出低沉的、充满敌意的咆哮,迅速地后退了几米拉开与女人的距离,滴着鲜血的蛇发也迅速恢复了原状,凌乱地搭在她的肩头。
兔仪很清楚,对于妖精来说、能保证自己在受到重创的时候也能留有还击之力并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有时候可能会失去痛觉这个重要感觉的机制。
不过虽说是如此,但美杜莎到底能不能彻底隔断疼痛感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没有完全的成为怪物,也无法完全地变成人类——对于你来说这样就算是幸福了吗?”
女人沉声道,神情是一反常态的静谧肃穆,虽然嗓音依然慵懒,但却更像是历尽沧桑的长者在与一个孩子秉烛夜谈。
然而她的话语却并没有打动已经失去理智的美杜莎。
美杜莎再一次地绷紧身体,挥舞着尖锐的指甲向女人的咽喉处划去。
女人似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她敏捷地侧身躲过美杜莎的攻击、并顺势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她发出了短促的惊叫声——随后、女人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女人抬起胳膊、十分自然地搂住了美杜莎的纤腰,俯下身去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的红唇。
血、顺着女人的唇角滴落——她的嘴唇一定是被美杜莎的尖牙刺破了,但她却面不改色加深着那个亲吻,仿佛怀中搂着的不是一只随时都可能发狂的蛇尾怪物,而是她的恋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她白皙的胸口,充满了官能的意味。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虽然一开始美杜莎还在奋力地挣扎着,但没过多久,她挣扎的力度变小了,甚至带着些许迎合的意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攀住了女人的后背。
“什么——?!”
兔仪尴尬地连嘴都合不拢了,她脸红了半天、当机立断地伸手捂住了星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从那对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之上移开了视线。
“那个眼神……啊,原来如此,你也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恍惚间,兔仪仿佛听见自称“蜘蛛尸体”的那个女人如是说道,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对美杜莎说话还是在对紫苑说话……
事实上她好像也没有机会再去细想了,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如同迷雾般飘忽不定,这很显然是要晕倒的前兆。
不过一个晚上晕倒两次也……太逊了吧……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安稳连体质都变弱了啊?
兔仪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地嘲讽着自己。
——对不起……
又是那个少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着的音色,在云雾般含混不清的杂音中,只有她的声音格外明晰。
但很快、意识中断,声音也随即戛然而止。
当兔仪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美见博士!”
“兔仪老师!”
星屑和紫苑在发现兔仪恢复了意识之后便争先恐后地扑到了她的床边,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此时她穿着一袭浅粉真丝睡裙,其它的部位还好说,唯独胸口松垮得过分,而星屑……
当兔仪望向自己的助手时,顿时觉得一股热血险些就要从喉咙和鼻孔喷涌而出了。
“小、小、小星?!你你你你为什么……?!”
她满脸通红地指着星屑,然而却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唔?”
星屑茫然地歪了歪头。
没错——此时她的助手正披着一件充满南国风情的浅红色纱衣,柔顺的长发被用珍珠和贝壳串联而成的珠链盘起,鬓角处还十分应景地装饰着一朵大红色的扶桑花,简直就像是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舞娘。
为什么你会穿着这种不正经的衣服到处乱晃啦??!!
“鹰羽!衣服!”
“是……?”
“快把你的衣服给星屑披上啊啊啊!!!”
“知、知道了……!”
紫苑这才恍然大悟,立刻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星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