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钴蓝的一瞥

作者:六道舞风 更新时间:2023/3/19 17:02:58 字数:3244

我叫于野。三年前,我怀揣着一纸无用的文凭和我空泛的梦想,孤身来到这座阴冷的城市。但是……然后呢?我寻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头绪了吗?很遗憾,甚至连成功的影子的一点碎片,我都无从谈起。

我做过许多工作。繁复、粗重、不见价值,以生命和健康为燃料,换取一点微薄的薪酬。

这座城市似乎并不待见我。我穿行其中时,它在钴蓝与酡红两色之间变换,但行人们却始终有着透明的形影,他们与我擦肩而过,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只有气味留在大街上,直待被风吹散。

我只有这点能耐了吗?在医院当搬工时,哀愁的思绪每每在我心头盘旋。这里的消毒水味太浓,墙体惨白却每天需要刷洗三次,加湿器无声地运作,而我总是嘴唇干裂。一天里我要上下482级台阶,将盛满肢体的轮床推去地下,或是把黑油布包带给双眼空洞的病人。直到又一次轮班,我在昏黄的走廊里拖地,领班从墙后转出对我说,“明天你不用来了。”远远地,我听见一扇扇门关拢的响声,有人在窃笑。

我感到自己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胸口发麻。好像要下雨了,我闻到了一种濡湿的腥味。我仍记得走廊尽头处的那个房间,有位和善的老人总是喃喃低语着我听不懂的音节。那近似一种嗡嗡声,现在它钻进了我的脑海,开始对我麻木的身体发号施令。

我下到地库的深处,撬起地板,紧紧地挤进地板下。现在,我被某种东西压在下面了,像远方一具不为人知的尸体。空气中充满了热灰的臭气,我的嘴里满是刺人的泥沙。

我的视野脱离了我,向上飘去。我看见土壤喷吐着淡紫色的芳香,丑陋流脓的犬群跪着咀嚼淡白的物体,而蜈蚣**着它们身上淌下的脓液。然后是纷纷攘攘的街道,狭窄的通路上挤满了缓慢的身型。一张张无貌的脸上只有嘴唇在蠕动,滑润而变幻不定,那是水蛭的环节。他们成群结队,踩着无形的阶梯向上攀登。直到临近一座白骨之门,他们已变得佝偻而噤声。有的人,变作了一只金色的甲虫,穿门而过,投入门后钴蓝色的帷幕中;而绝大多数人,则化为了一滩扭动的蠕虫,被踏成肉浆,彼此交融。

我继续上浮,离那扇门越来越近……我已经能闻到肉的香气了!

我会是什么?

不!我不要做蠕虫!

我发出无声的呐喊。而他们,排成长队的人影,发现我了!一张张无貌的脸孔齐刷刷地望向我,水蛭已盘成了一个环。他们张开双臂,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我感到不存在的躯体陡然发烫,心跳开始震响,欲望逐渐攀升。我的眼睛好似在诉说我的饥饿,一阵阵灼烧般的胀痛。

接着,我的意识被一条柔顺的天鹅绒毯裹住。在朦胧的倦意中,我开始下落。无垠的魆黑中星光点点,我仿佛成了一颗泡沫,无止境地下坠、飘摇而去。

早晨7点,我醒了过来。

久违地做了一个梦,但滋味不是很好,干涩的嘴里泛着苦味。狭小的房间充满了一夜的浊气,我起身打开了窗。今天是周六,我仍要上班。

静海市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四线城市,面积不大。静海图书馆作为市里唯一的公共图书馆,和大学城一同坐落于文教区。从我居住的别墅区到图书馆,共享单车的车程差不多在二十分钟。

我一如既往早早地来到图书馆。打了三次呵欠,仍未驱赶走残留的倦意。我将尚未看完的《萨勒姆的女巫》摊在桌面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就在我怔怔出神的时候,一只细白的手突然伸到我的面前挥了挥,一股淡淡的幽香随之掠过我的鼻尖。我一下靠在椅背上,险些把椅子压倒。

“前辈,你怎么回事?脸色好吓人。”

我抬头看向一旁,只见一位拎着背包的眼镜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镜框后的眸子有如镜面一般射着尖利的光。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回事?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我抚了抚额,看着少女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一件和我身上一样的蓝色背心。

“哎,陈夕,我记得实习证明已经开给你了吧,还来上班?”

“反正没事做,再赚点钱也没什么不好啊。”

眼前的少女名叫陈夕,是静海大学的学生,从三个月前开始在静海图书馆做兼职。

“这么闲,怎么不去谈恋爱?总不可能没有男生追你吧?”

“前辈是在撩我?”

“……”

尽管只接触了三个月,但我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种类型的女生我绝对应付不来。毕竟我总是三两句话就败下阵来。

“好啦,我开玩笑的。知道前辈你早就心有所属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

“很明显啊。大概每周二周三?只要那位冰山同学来这里,前辈摸鱼的时候就总是在盯着人家看。”

“哦,哦……有点夸张了吧?那人家生得好看,我保养一下眼睛怎么了?”

我听明白陈夕指的是谁了。那位外号“冰山”的少女应该也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她经常来图书馆借阅书籍,似乎有些小小的名气。

“偷偷告诉你哦?其实冰山同学我熟得很,要不要我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陈夕。她正浅浅地笑着,嘴唇微张,泛起一抹好看的淡桃色。但不知为何,我联想到了水蛭。

“别开玩笑了,你是觉得我吃桃文看多了是吧?”

“吃桃文?”

“算了,没什么。总之,我纯粹是出于对美的欣赏,不敢有非分之想。”

“唉,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我觉得前辈有的时候过于节能了,为什么不试试呢?”陈夕蹙起了眉头,微微地反驳道。接着,她歪了歪头,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嗯……其实,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也不能说完全没戏吧。”

“先问一下前辈,”水蛭继续蠕动,喷吐出话语。“你最喜爱的三位作家分别是谁?”

“唔……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剩下一个备选很多,视心情而定吧。”

“嗯,八十分吧。”

哪方面的八十分啊,我忍不住想要吐槽,但陈夕却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冷不防问道。

“对了,前辈,你是不是拿到本怪书?”

“……你怎么知道的?”我皱起眉头,心里大为惊诧。

“别紧张,你那个ID太好辨认了。”

“……”

看到我不解的目光,陈夕便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老弟,是不是该换手机了?”

“是你?!”

“当然不是我啦。奇怪,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平常有在帮我的朋友一起管理那个论坛啊。”

“哦哦……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爱关注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咳咳,我是学历史的,研究点杂学很正常吧。倒是前辈你,难道对女巫们在林子里跳的裸体舞蹈很感兴趣?”说着,陈夕瞥了一眼我放在桌面上的书。

“行,说不过你。”我起身,准备倒水去。

“我能看看那本怪书吗?”

“喏,就架子上那本黑的。你要是能看出名堂来,就帮我把系统做了。”

我走出休息室,来到走廊上。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云流得很快,树上垂下的海棠花也显得有气无力。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高级小轿车缓缓地驶到了楼前空地的停车位上。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位是个大腹便便、已经谢了顶的中年男子,是我所在的借阅部的主任;另外一位是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性,我没怎么见过,似乎是另外一个部门的人。主任亲昵地向女性道完别后,便缓步走进了楼里。而女性仍留在原地,点起一根烟,从容不迫地抽了起来。

我提着水杯回到休息室的时候,陈夕正全神贯注地死盯着黑皮书。甚至我在她对面坐下,她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这书,有意思……是谁给你的啊,前辈?”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放下书就不见了。所以,你能看懂?”

“看不懂。但是前辈,你发现没有?这里,这里,这里……”陈夕将书推了过来,并开始不断地翻页。

“能够明显看出不是同一种语言。我大致看了一下,最起码有五种不同的语言,虽然我都看不懂。还有这里有一小段……”陈夕翻到中间的某一页,指给我看上面的某一小节。这下连我也看出来了,这一节确实和前后文的字符完全不同。

“这应该是希腊语的字母。”

“呃,好吧……所以,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系统里查不到的话,前辈你就继续拿着呗,反正估计不会有人管。”

“合适吗,这……”

“对了,我认识一个学妹是语言学院的。要不明天约个时间,你把书带给她瞧瞧,她说不定能够帮上忙。呵呵,感觉挺有意思的。”陈夕推了推眼镜,一双黑亮的眼眸犹如清澈的明镜。

“明天我休息,我想睡觉。再说了,你拍照发给她不就完了吗?”

“唉,前辈你还差得远啊!我说了只带学妹一个人吗?”

闻言,我不禁看了看她,而她则向我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怎么想起戴眼镜了,你之前不是从来不戴的吗?”我有心岔开话题。

“你才发现啊?”

“你一来我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那个,真不适合你……”

陈夕抿起了嘴,秀眉也皱到了一起。我开始缓缓起身。

“你还是不戴好看。”

抛下这句话后,我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休息室。

“前辈!”

“该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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