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阴暗的洞穴一路向里，先前的那股腐臭味越来越浓，里面传来水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样，声音非常微弱，大概是将死之人。
“没想到里面居然有这么大的空间，生意规模不小呐。”
受了高等文明价值观的影响，她对这些贩卖奴隶的勾当没有一丝好感。
引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漆黑的铁笼，每个铁笼里都关着三五个奴隶，总共加起来大概有四五十号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排泄物、呕吐物，以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物质被弄得到处都是。
男女老少，精灵、人类、地精、兽人、矮人……
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身上的血管都非常突出，呈现黑色，宛如裂纹一般遍布全身。
黑石病！
那是这个世界的一种传染性疾病，本身只能通过血液传播，患者会逐渐丧失生机，发病过程十分痛苦，体内的血液会逐渐变成黑色。
黑化的血液非常容易凝固，堵塞血管，如果病情严重，甚至连肌肉也会变成黑色。
这种疾病目前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医治，只能想办法缓解，星神教会自诩无所不能，但是面对这种怪病，也无能为力。
黑血凝固后会变成一种名为黑石的物质，这些物质非常适合作为燃料，或者给一些魔导器具供能。
如果仅仅只是贩卖奴隶，诺萝伊还能容忍，但是显然，这个地下奴隶交易场所，不仅仅是交易奴隶这么简单。
他们故意为奴隶注射携带黑石病毒的血液，让他们患上黑尸病，定期采集患者产出的黑石，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
为了防止这些努力自|杀，他们甚至砍掉了他们的手臂，剁掉了他们的舌头。
“畜生！”
怒火中烧，诺萝伊有种想回头，立刻杀掉那个地精的冲动，她本以为以自己的性格与阅历，面对他人的死亡已经能泰然处之。
她本以为自己在圣树城待了几百年，每天听取观察来往商人旅客的言行，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已经能够完全揣度世间诸恶。
但是，这一次，这些牲口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从未如此愤怒，即使是当初面对妄图刺杀她的歹徒，即使是面对抓捕她的信徒，即使是面对侮辱顶撞她的地龙与树妖……她都未曾如此刻这般愤怒！
冥冥之中，在这个幼小神明的心底，一种名为人性的东西正在悄然觉醒。
诺萝伊自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逐渐冷静下来，她是神明，只需要“冷眼遍观浮世诸相”的神性即可，至于“趋利避害向往生命”的人性？
随他去吧，人性的诞生，到底究竟意味着成长还是退化，谁又能说得清楚？
走到一个铁笼前，举枪轻划，锁扣碎成两截。
俯下身子，她看着笼子里的那个精灵。
浑身赤果，肚子微微隆起，显然已有身孕，身下是一大滩结晶的黑血，两眼之中已经没有了光芒，寿命条并没有到达极限，上面附着黑色斑点，应该和黑石病有关。
虽然心已经死了，但是如果注入一点生命能量，或许还能多活一些时日。
这是诺萝伊唯一能做的。
延长寿命条的魔法术式，她目前还没有完全掌握，就算安拉在这里，也未必有办法，黑石病毒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要素，如果直接套用正常的延寿魔法术式，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绿色的光点自少女的掌心飘起，缓缓洒在树精灵的身上。
阴翳的眼眸中恢复了一丝神采。
“您是……”
她竭力从喉咙底挤出两个音节。
“我是圣树，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神明。”
“圣树……”
精灵喃喃自语，重复着这两个字。
简简单单两个字，意义却是如此沉重，那是她们的信仰，过去是，现在是，若有来世，依旧如此，传承千年，亘古不变，扎根于血脉深处、灵魂终点的信仰。
“不必怀疑，这不是幻觉，我，就在这里。”
那是世间最稚嫩、最动听的声线。
诺萝伊神情淡漠，难以言喻的悲伤却在心底翻涌，但是她竭力克制。
如果她是个普普通通的树精灵少女，那么此刻她可以干呕，可以流泪，可以哭闹。
然而，一旦承认了她的真实身份，那么无论如何，在信徒面前，她都会保持圣神庄严。
因为，神明不可以在信徒面前哭泣。
或许，这才是【神不群聚，神不图谋，神不依靠他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树精灵抬起自己光秃秃的小臂，手早就被剁去，只能用光秃秃的手腕骨，拨开诺萝伊的小手。
她感受到了少女小手的触感，确信眼前的是真正的圣树大人，而非临死前的幻景。
她缓缓摇了摇头，让诺萝伊停下，口中吐出八个字。
“如果可以，请杀了我……”
闻言，诺萝伊停止生命能量的输出，背过脸去，稍微调整一下清晰，继续保持那副庄严而神圣的姿态。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将赐予你没有痛苦的死亡。”
“感谢……您的恩赐……圣树……大人。”
凡尘之辰的光芒一闪而逝。
【心流·慈雨式】
那是约塔娜交给诺萝伊的第一个战技，只有在对方不做抵抗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攻击力不及滞流式的十分之一，但是过程极快，受伤者完全感受不到痛苦。
之前一直想不通，这种战技到了战场上，到底有什么作用，现在仔细想想，或许在人生的战场上，这种安乐死一般的战技，确实有用到的一天，只是，机会不多。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会用到这招。
精灵闭上双眼，黑色的泪水悄然滚落，黑石病毒已经侵染她的浑身上下各个器官，包括泪腺。
在生命的尽头，她终于迎来了她的圣树大人。
诺萝伊看着前往幽深的洞穴，还有数不清的人在等待解脱，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奴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让突然活过来了，用尽仅存的气力嘶喊。
为他们注入生命能量没有意义，只要黑石病无法治好，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依旧会生不如死。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解脱，而不是吊着一口气苟活。
“赐予罪孽之人死亡，赐予苦楚之人死亡，同为恩典，究竟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想来，先前对那些渣滓还是太过仁慈了呐~”
此刻，她那翡翠色的眸光变得深邃如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