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传来的响声惊醒了老人,神父披上长袍,推开里屋的门来到了教堂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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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总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迎合心情,这座不大的孤僻教堂被幽深的月光笼罩,不详与寂静诡异地杂糅,神秘冷清到大概只有游魂才会光临这种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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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看向坐在教堂长椅上的男人窗口透进的月华像是魂灵一般依附在后者的身上,映照出后者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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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老先生,介意我在这里呆一晚上吗?”莱特干笑着,总在深夜惊扰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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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霍尔城来的吧,那里离这里并不远,为什么不等到天亮再赶路。”
老人认出这位不久前才造访过的青年,后者变差很大,走时魂不守舍,再来已宛如孤独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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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莱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世界上总有一些地方、一些人,路过与相遇都会让灵魂永无安宁。
于是对他而言,霍尔城成为了第一个这样的地方——那里不适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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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就在这呆着吧。”神父摆摆手,深邃的眼睛竟也透出微弱的光芒,他慢悠悠地在莱特身边坐下,带着莱特所没有的苍老以及远超于他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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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很多人对吧······”神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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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的眼瞳微微放大,扭过头看向身边的神父,如果不是那颗心早已经历过更大的打击,面对这如同一记重锤的话语,他可能已经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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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就这样带着疑惑与审视的目光看着神父,右手搭在佩剑上,莱特有些愤然,异世界的白胡子老头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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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游走过许多地方,见到过许多人,一个个故事把这个世界编成最为畸形的乐章。”神父自顾自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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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越久越习惯把想说的话杂糅进故事里,莱特并不着急,虽然会费些时间,但更容易理解对方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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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最繁华的国度与城邦,受到过奢华的礼仪与热烈的欢迎,我还曾亲眼目睹过奥森公爵与玛丽亚小姐的浪漫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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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莱特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奥森公爵与玛丽亚小姐的爱情故事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妇孺皆知,流传程度类似于罗密欧与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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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据他所知,这两人可是两百年前的人物,这老人说亲眼目睹?牛皮吹的有些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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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贵族社会呆了很久,看到过许多有趣的故事,有的浪漫,有的血腥,有的让人潸然泪下,有的又让人惊心动魄。于是我回到来的地方,向神明倾诉这世间的繁荣与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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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说着,而后一只手抚上胸口,做出虔诚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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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上的点滴色彩总是刺眼,但被稀释平铺的真实总是容易被忽略。”莱特意有所指的说道,抽象的话语更像是一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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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听懂了,他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继续着他没有讲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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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开始游走,我拒绝掉王公贵族的邀请,去到以前我未曾去过的地方,看到许多不曾看过的故事,那是作者与学者从不屑于描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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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不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世界是一篇畸形的乐章,我几十年便听透露了上半部分的精彩,可用了数百年也听不完后半部分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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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知道离这里不远的那个村子,现在已经是废墟了,那里曾发生了一件天灾与人祸完美结合的事情,孩子,我要告诉你,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得让我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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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们不害怕天灾,因为魔法赋予了他们掠夺的特权,所以他们也就可以成为等同于天灾的人祸,将痛苦加与那些不能避免它们的人,
这不怪他们,特殊的东西总是容易把人变成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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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说些什么呢?”莱特已经确定眼前的神父对他绝没有半分恶意,就像他怜悯平民却能够谅解贵族 ,见证痛苦却依然心向神明,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有恶意——
——只因在他眼中,这世间本没有坏的人,于是在他心里,便也不存在恶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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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些什么?”神父的眼中闪过短暂的迷茫,而后变得复杂,他再次用手抚上胸口,不过这次不是祈祷而是平息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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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太多悲剧被强权曲解,太多对错被傲慢地颠覆,就像那个城主解决了瘟疫而被褒奖,可屠村的事实却被掩埋,罪恶变成了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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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孩子,你好像在做类似的事。”
神父直勾勾地盯着莱特 好像后者脸上有他想要追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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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又能感觉得到你们并不一样,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那么一群弱小的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你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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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说些什么?”莱特打着哈哈,试图混过这个敏感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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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隐瞒,孩子,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你该知道我没有恶意的,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弱小总是会带来一堆毛病,无知,卑劣,愚笨,盲从······但他们绝对知道你做的是要命的活,
“所以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愿意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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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显然知道很多东西,或许他说他活了数百年恐怕也不是什么唬人的鬼话,所以莱特才真心不喜欢魔幻的世界,只因惊吓总比惊喜来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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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跟着我···”
莱特叹了口气,放弃装傻,倚靠在椅子上,透过天花板的顶窗看着夜空————无论在哪,人们总习惯在天上寻找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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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长的跟年轻的、认识的与不认识的,勇敢的与胆怯的、不甘的与愤怒的······他们漂浮在那里,无根地漂浮着,把空灵的目光撒向大地,跟着月光一起撒到还记得他们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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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没人跟着我,”莱特说:
“他们都只是受够了浑浑噩噩,还有你习惯了的颠倒黑白。”
……
……
……
两人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
不知过了多久,莱特打破了沉默:
“老先生,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您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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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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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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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神父笑了笑,他活的太久了,久到自己都要遗忘掉最初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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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海德鲁,最后的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