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章·白麋鹿魔女简史】
Chapter5
Part76
【柒拾陆·光怪】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门前·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冢上有光怪,云气五色,上属于天,曼延数里。
风吹起了雨,携带着那暴躁的雨水回到了空中,净池瑾看着那吹拂起来的风,面色难看了不少,他的视线投到薇儿手中的那一把界明刀上,那肯定是界明刀,但是那把刀并不是试作型……而且没有神的味道。
重铸,净池瑾的脑海之中闪过了这个词,重铸,把刀融毁之后重新锻造,把界明刀改变成另外一种形状,填入新的污染,然后灌注到新的模具,锻打,一个专业的锻刀师能够做到重铸一把刀,但重铸一把界明刀需要的不止是技术,还有胆量。
毕竟在樱岛,这是亵渎神明的做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净池瑾开口道,“你在抗拒你的处理,而且你现在手中的那把刀,是被重铸的界明刀,你现在已经在犯下罪行了,你还想让你身上的罪行再加上几笔吗?”
“你们都要杀了我了还不允许我自保一下了是吧?”薇儿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现在她几乎已经和三日月撕破了脸皮,就因为她接近过白海的底层所以就要处理她?开什么玩笑!薇儿自认为自己对神是虔诚的,但是她可不是那种会乖乖等死的人,“我在夜都干了多少年,扪心自问一下我哪次指令没完成?但是你们现在做的又是什么?”
“平野的指令是正确的。”
“正确你X了个X的。”薇儿没有忍住爆了粗口,她握着那把名为乱数序的界明刀,一挥,风带起了她朝着远方飞去,即便手中有着界明刀,要让她一打二还是难了点,对了,带上子规……她朝着小车看去,却发现本坐在车内的子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踪影。
回过头,却发现子规早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注意到了薇儿的目光,子规还对着薇儿挥了挥手——然后跑得更快了。
那些雨落在子规的身上似乎就成为了普通的雨,至少薇儿根本没有看出来子规有被那些雨伤害到,那就是说,这两位神使确实只是来找自己的,但……子规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着神使的面逃跑,这可不是一个好决定。
至少那两位神使肯定会注意到子规,毕竟在见到神使的时候理应下跪,而不是逃跑,不过,哪怕被事后找上门,子规也可以搬出薇儿当个挡箭牌,只要说‘我看见神使在处理某个人,我十分害怕所以逃跑了’这样子的理由,就能够避开一劫。
再说了,这两位神使和子规确实没有关系,子规只能算是被卷进来的人,那,这样就得自己来处理了,薇儿叹了口气,现在那两位神使,其中一位是雨女命尊的信徒,雨……另一个呢?另一个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抽出界明刀?
如果只是说不愿意抽出来还好,薇儿担心的是那把界明刀有什么不得了的作用,越是强大的权能,限制也就越多,而且,这种纯粹的神使,往往能够发挥出的力量更加强大,就比如刚才的雨,单单只是把雨的聚合变大了,就使得她差点死在那些雨中,等到将来给自己立墓碑的时候怎么写,难不成在上面刻说这个人是被雨砸死的?
我可不要……这也太憋屈了。
薇儿感受着风垫在自己的脚下,踏在地面上的时候没有来自于地面的反馈力,就像是踩在轻盈的棉花上,而在起步的时候,那阵力量又会推动自己的步伐,让她的每一步都能够跨越更远的距离。
那两人在雨中的移动是倚靠着什么?是雨的本身能够带着他们移动吗?不,不对,如果是那样子的话我根本跑不了,他们也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子虚张声势,也就是说,这些雨并不能够帮助他们瞬间出现在某一个地点。
那就是说,这些雨是依靠别的方法来抹去两人的身影的,比如光的折射,落下的雨改变光的折射,以此来达成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变化,对,这样就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那两个神使会忽然改变位置,为什么他们的脚步声和他们实际的位置并不相同,因为雨水改变了他们呈现在眼中的模样。
在三个维度里面混淆了空间的距离,人就没有办法通过肉眼来分辨距离,而这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依靠视觉来确定对方的方位,不过还好,此时的风吹起了雨,虽然不能够覆盖到所有雨落下的地方,但围绕着自己的周围的风,足以开辟出一小圈安全的地带。
她没有朝着子规奔跑,现在就不应该把子规卷入,既然神使已经来追自己了,那稻荷神社那边暂时不能回去,只可惜自己的界明刀还在那里,即便现在平野已经下达了处理她的命令,但界明刀说不定还能够用一下,先摆脱这两个神使,然后从长计议。
“暮时落雨,下为其染,淡色,墨晕,绕其命。”
净池瑾轻声念着,把刀完全抽出,横在自己的身前,顿时,那界明刀上的水纹点点破碎,连同着他握着刀的那只手也一同被转换成水,他的手就这么碎裂在漫天的大雨之中,而那些雨水便带着刀,一同朝着薇儿冲去。
与此同时,净池瑾轻轻跃起,他一脚踩在了雨滴之上,借此再次一跃,他便在雨滴之中跳跃起来,那些细碎的雨滴在他的脚下仿佛坚硬无比,一滴水,居然能够承载住一整个人的重量,在这种时候,这些雨滴已经成为了‘概念上的地面’,至少对净池瑾来说是这样的,只要在雨滴上奔跑,那就拥有了雨滴的速度,于此同时,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速度,一时间,薇儿的速度居然还落了他一截。
也对,毕竟薇儿的风挪出了一部分吹走那些落下的雨滴,以至于垫在她脚下的那阵风孱弱了不少,净池瑾在雨滴之上奔跑着,很快,他便来到了薇儿的身后,于是,雨水带着刀,若隐若现,那界明刀在黑色的雨中倒映出微微的光亮,正如那刀尖上的寒芒。
薇儿一脚踩在地面上,借着风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她左手握着刀柄,右手抵住刀背,正对着净池瑾挥落的刀架了上去。
“叮——!”
这是刀与刀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而紧接着,薇儿便把刀向前一推,风凝聚成刃,划破雨水,再次撞上了净池瑾的刀,还没有完,薇儿的身体配合着刀的方向移动着,每一次挥出的刀都能够成为下一次挥刀的引导,仿佛不是她在使用界明刀,而是界明刀在带着她的身体行动,承载着风的刀在每一次挥出的时候,都会把风吹拂出去,那看不见的风刃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净池瑾的刀上,让这把名为暮时雨的刀连连后退。
净池瑾咬了咬牙,他不得已把本已经化为雨水的手臂重新凝聚,这才握住了刀,紧接着连续两下的风刃又让他的刀差点脱手,他用刀挑开一道风刃,让空中落下的雨在自己的
身前坠落,那落下的雨水猛然变大,把还没来得及到自己身前的风击打的粉碎。
“明明这不是你的界明刀。”净池瑾开口道,“明明这不是你熟悉的刀,为什么你能够运用地这么……得心应手。”
是啊,这把刀本来就不是薇儿的,但从接过刀之后开始,薇儿对这把刀的运用就呈现出一种炉火纯青,在净池瑾的眼中,这种使用已经可以说得上熟练,不论是对刀本身的掌控,还是对刀的效果的运用,这都不像是刚拿到刀时候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已经使用了许久之后的人,才能够如同对待朋友一般对待这把刀。
“我又不像你们,我可不是什么优秀的神使,但是你们没有想过时间,我们之间的时间可是不同。”薇儿指尖舞蹈,让界明刀在自己的手指节之中打转,“你们用了十几年学习神学,成为见习,成为祭祀,成为神使,你们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给到了神相关的一切,所以你们能够发挥出最大程度界明刀的力量,但是我不同,我的时间就花在了刀上,我对神的熟悉程度肯定没有你们好,但是我对刀的理解,可不是你们这两个半吊子能够比拟的。”
说到这里,薇儿提刀再次变化了动作:“按资历来说,你们还得叫我一声前辈!”
对刀的使用,可以大致分为几个流派,天然理心流,神道无念流,北辰一刀流,镜心明智流,还有些许别的名字,而其中又有当、念、阴三个传系,错综复杂的种类各具特色,但这些流派又成了一种束缚,当一个人学习某一种流派的刀术的时候,他的发展就收拢到这一个流派之中,他可以在这一条路上走很远,但这一条路必然不是宽广的。
而和大多数人不同,薇儿的刀没有任何流派,她练习的方式也是最为直白的——在挣扎与血之中磨练出来的刀术,纯粹的为了杀人而出现的刀术,没有任何美感,没有任何说法,但是最为实用。
正因为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所以,在握到刀的第一时间,薇儿就能够选择出最合适的方法来实用这把刀,来……让这把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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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明·暮时雨 朝露,暮时雨顾名思义就是暮时的雨,暮时一般指黄昏,也就是傍晚天色昏暗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世界呈现出一种颓然的生命力,它有炽热的晚霞,如烈火般舞蹈,也有淡淡的残月,告诉着人们黑夜即将到来,暮时的雨是梦幻的,在红色的烈火之中落下,坠落到地上,如果有彩虹,也会被黄昏染上一层火的颜色。
朝露,指的便是早晨的露水,一天的开始,在阳光洒落到大地上的时候,在枝叶的末梢凝聚出来的那一小颗水珠,在黑夜度过之后的露水,反射着朝阳的光,黄昏和清晨的时间在这一把刀上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而这把刀的使用者——净池瑾,此时正在和一位三日月的‘叛徒’战斗着。
薇儿,原夜都稻荷神社的神使,也是三日月的成员,净池瑾对薇儿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位是夜都区的老人,论加入三日月的时间的话,或许薇儿甚至还更长一些,也就是说,如果是按照加入三日月的时间来算的话,净池瑾或许还得喊她一声前辈,不过,薇儿在三日月里面并不突出,如果要形容一下的话,可能像是一个混子。
这个形容词不太文明,但是很贴切,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管,她不会去寻找邪教徒,也不会积极地在神社之中招待客人,大多数人对稻荷神社的印象之中没有这个女孩,是的,哪怕是人流量极少的稻荷神社,那些仅有的来访者都对这个女孩没有印象,由此可见这位叫做薇儿的神使在稻荷神社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不知在哪儿浑水摸鱼。
净池瑾不是很看得起这样的人,毕竟他是专门为了神学而努力的人,在他的眼中,薇儿这种只能说是半路起步的半吊子,而他是不同的,但是他也很佩服这种人,毕竟不论怎么说,这些半路起步的人都成为了神使,其中付出的努力自然是有的,而且,就凭借刚才交手的那几下,薇儿对刀的使用水平已经让他忍不住赞叹了。
假如,他是说假如,假如薇儿没有被处理,那终有一日见到她的时候,净池瑾说不定还会向她请教一下刀的使用,和他们不同,薇儿这种在死亡之间打拼出来的刀术是最为实用了,这也让他对薇儿是如何拥有这样的刀术感到好奇了,毕竟,这样的刀术,和她表面上那慵懒的生活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暮时落雨,骤起,骤降,骤来,骤去,不见踪影。”
雨落在净池瑾的身上,这一次,这些雨没有溅射开,而是就这么没入到了净池瑾的身躯之中,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净池瑾再次在薇儿的眼中失去了踪影。
风吹开了雨,但是没有让净池瑾的身形出现,薇儿眼神一凝,她的耳朵开始涌入更多的声音,而她则是在这些声音之中寻找着脚步声和刀挥舞的声音……以及不对劲的雨声,雨的声音是绵延不绝的,宛若珠子落在盘子之中的声音,但若是被干涉了,那声音自然就会出现偏差,在一种规律之中穿插进一束新的嘈杂,这就是她要寻找的部分。
而与此同时,她也借着那些风的力量后退着,直到现在,薇儿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以一敌二,而且,她现在需要弄明白许多事情,比如,平野到底在害怕什么,白海的东西他们在害怕什么,白海出现的东西和他们有关,但是他们却不敢去宣扬,他们甚至在逃避,太阳代表着什么,而他们又需要太阳做什么。
在弄明白这些之前,她可不能够倒在这里。
因此,她需要风,很多的风,把风压缩起来,压缩到临界点,然后用刀挥舞出去,被压缩之后的风在脱离刀刃之后只能存在很短的时间,但也足够了,薇儿和净池瑾的直线距离只有短短数米,风刃足够在溃散之前落到净池瑾的刀上。
每一道风都相当于一次斩击,而最为巧妙的地方就在于,这些风刃很好地延伸了薇儿能够触碰到的范围,但是与之相对的,净池瑾却做不到,他那些落下的雨都被风磨去了力量,可是他的刀依旧只有这么长。
除非他的手臂能够更长一些……
于是,净池瑾让自己的身体向着雨水转化,界明刀隐藏在了每一颗雨珠之中,这也就意味着,他正在随着雨而动,在折射光线让自己短暂地离开薇儿的视线之后,净池瑾倚靠着雨滴朝着薇儿接近,那些吹起的风虽然环绕在薇儿身旁,但没有瞄准具体的某一个点,因此,此时的状况反而对散落在雨中的净池瑾更有利。
薇儿听不见异样的声音,现在她的双眼已经不可信了,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离那个便利店太远,现在的光源只剩下了路灯,但那些路灯又极为昏暗,这也让净池瑾的身形更加难以捉摸,那点昏暗的光十分容易就被雨滴扭曲,她双眼看见的东西都变得暗淡了不少,风环绕着她,那些风把雨水吹拂开,让雨远离了她的身体,但不够,维持这样的风使得风的范围缩小了不少,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够赌现在的雨不如一开始一样猛烈,只要净池瑾愿意,这些雨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锋利的武器。
『于是神又这样说:“请从天上垂听原谅你的仆人,你的信徒暮时雨,教给他们生存的正道,使雨水降在你赐给你的子民作为产业的土地上。”
』
在神学之中,对暮时落雨司命的描述可以说和雨紧密联系,雨的恩泽便是暮时落雨司命的恩赐,雨的肆虐就是暮时落雨司命对人的惩处,在无数诗与文的记录之中,暮时落雨司命代表着一种善意,祂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信徒,又对逾矩的信徒给予惩处,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而祂的威严凝聚在每一个善意的雨水之中,若是对其不敬,雨便会表达祂的愤怒。
“滴答——!”
有一滴雨水的声音重了数分,落在地上的时候声音便沉闷了不少,而也就是在这时候,薇儿的身子朝着那一道雨声的位置转过,风带动着刀朝着那个方向挥舞,刹那间,数不清的气流猛然涌向那一处,迸发出几道音爆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沿途的雨水被炸裂开来,那破碎的雨中隐约能够看见寒芒,那是属于刀的颜色!
『雨水成了暮时落雨司命与自己信徒盟约的一部分内容,因为雨水与生存紧紧相连,而暮时落雨司命愿意祂的信徒生存,而不是丧亡。“祂降雨灌溉大地,使清水滋润田野。”“祂用云朵遮蔽天空,用雨水浇灌大地,祂以青草覆盖山丘,又以植物供人耕种。” 』
对神虔诚的人,在念神的话语的时候,往往能够得到神的注视,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神使在使用界明刀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或者口头上说着神言,那是神学之中记录的一切,也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最具有神的代表性的文字。
文字,是人类能够拥有的最强大的载体,文字能够用来描述和形容世界上绝大多的东西,文字能够记录定理,能够记录真理,也能够成为一种媒介。
一粒破碎的雨溅射出来,但是它划破了风,没入了薇儿的左肩,那一小粒雨几乎可以说是看不到的大小,但那一粒雨却在薇儿的肩上留下了伤口,它洞穿了薇儿的肩膀,虽然创口很小,但这一粒雨确确实实突破了那些风,落在了薇儿的身上。
『在信徒所呢喃的这些诗篇里,雨水都是暮时落雨司命照顾人、怜悯人的诗意,那雨落下,代表生命,代表神对人的滋养和救助。“神要把祂的信徒们安置在樱岛的每一个角落,按时节降雨,那是充满祝福的雨。” 』
于是,在薇儿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情况下,那些雨水开始破碎,从一颗水珠碎成一粒粒的残片,而在这一堆残片之中,刀刃就在水珠之中闪烁着。
这也是为什么那一粒雨水能够洞穿薇儿的肩膀,因为现在,那一小片雨水,就是暮时雨·朝露的化身,把刀化为雨水,夹杂在这嘈杂的雨中。
想要藏起一棵树,就把它植在树林,想要藏起一粒沙子,就把它撒在沙滩,正如此,想要藏起一些雨,就把它藏在一整片大雨之中,不过,正因如此,才让薇儿看见了些许不对——刀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有几颗雨是停留在空中的!
即便刀已经化为了水,但是刀并没有落到地上,刀还在净池瑾的手中,正因如此,薇儿窥探到了那停留在空中的雨!
——发现你了,薇儿心想。
她让风包裹住了那片雨,压缩,拘束,然后,挥下她的刀。
『你眷顾大地,普降甘霖,令它肥沃,河道充满雨水,为人预备五谷,这一切都是由你安排。”』
但是,下一刻,她听见了雨击打在她背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