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章·白麋鹿魔女简史】
Chapter5
Part115
【壹佰壹拾伍·积木】
【积木城池】
阳光其实挺温暖的。
不是虚假的阳光,而是真正的阳光,不是那些所谓的神明构筑出来的虚假太阳,是真真正正的……会令人感到温暖的阳光,这一种感觉很难形容,但是在接触到的那一刻就会相信,这一定就是阳光……和这样的阳光相比,以往所见到的那个太阳百分百是赝品,只要看见了现在的这一份阳光,过往的那些虚假就绝对无法欺骗自己。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这句话应该最能够用来形容了,是啊,那充斥着希望、温暖、骄傲,仿佛是世界上一切的美好品质聚合在一起才能够得到的事物,阳光,这样的阳光,这种光带来的温度是无法伪造的,只要见过,或者接触过真实,那虚假就绝对无法欺瞒。
阳光真的挺温暖的。
不论是初春时节那一份和熙,盛夏时候的烈阳,还是说秋天和冬天轻柔,阳光一视同仁,不论是在什么时候,都只会在天空之中分享自己的热诚,阳光啊,阳光啊,古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太阳歌颂,他们书写着诗歌,在人们之中传唱着,为自己身上的那份温暖感到幸福。
——来往的行者啊,来喝一杯飘着树叶的水吧,小小歇息一下。烈日当空,风景甚好,来喝一杯吧,吃一点点肉,小小歇息一下。
阳光果然好温暖啊。
子规看着这挤压而来的城市,抬着头,眼睛稍稍眯起来了一点,她的视线穿过了破碎的窗户和框架,穿过了树叶和枝丫,穿过了云层,穿过了天空上的大地,那互相交错的钢筋水泥带着云彩,把她埋入了黑暗之中。
先是肩膀被什么东西大力推动了,被狠狠地朝着身后推去,地面上的几朵云彩勾住了她的脚踝,勒住了她的小腿,整个被折叠起来的城市都在推动她,把她朝着黑暗之中推去,子规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这些事物把自己拉扯,推动,手中的界明刀倒是没有被什么东西拘束,她握着刀,还有那一根烟斗,在诡叙坊津照命尊能够看到的地方,她抽了一口烟,露出一个无所谓般的表情。
然后一道沉闷的声响,阳光被隔断了。
整个城市化为了一个实心的固体,每一个缝隙都被填满,城市的每一个物体都找到了对应的位置拼凑起,互相镶嵌,然后重叠,这便是现在的这个世界,而子规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她的身体外是已经没有任何缝隙的实体,她还能够听见些许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钢筋被挤压时候发出的声音,那些东西想要接着朝子规挤压而来,却不知为何无法更进一步。
【但是这不和常理,根据城市的挤压和拼凑,那本应该没有任何空缺的地方,这个城市却不再把属于那个人类的部分填不上,权能明明已经生效了,但是为什么,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难道是██·███·██又出来干涉了权能?不,那把界明刀没有出现,它若是干涉‘我’的话,我会知道的,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影响的结果,而是那个人类自己做到的事情……】
那些神明的肢体已经被挤压完成了,一小部分从天堂来到现实世界的神的身体先是被折叠的城市转移到了地面上,紧接着又被城市的挤压碾成了失去厚度的片状物,在平野的那些神明会不会疼痛,诡叙坊津照命尊不知道,但是现在,想要从平野来到夜都,就麻烦不少了,毕竟,现在这样子,残留的黑幕紧贴着这折叠好的城市,没有任何缝隙,也就是说,从黑幕和平野来到夜都,就被会挡在表层。
子规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完全闭死的空间之中没有任何空气的流通,这几乎是一个完全死寂的空间,她的身体之外全部地方全部被困死,如同那所谓的化石一样,没有任何移动的地方,不过她不担心,她想要知道诡叙坊津照命尊还能做什么,她能够感受到四周的物体都在朝着自己挤压过来,只不过,不论诡叙坊津照命尊再怎么催动着权能,这已经拼凑好的城市也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在她的眼前,一道裂缝浮现,又马上消失了,数秒之后,那裂缝才再次出现,但这个时候,那裂缝之中却什么也没有,她看不见那裂缝之中是什么,或者说,那裂缝里面的东西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那把界明刀。
子规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把刀,那把用权能和谎言把自己藏起来的界明刀,原本属于那位白袍神使的界明刀,对,那把刀已经把自己的存在抹除,因此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看见‘它’,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把刀就是不存在的事物。
【不过对于██·███·██来说,这个人类可不能够被困在这里,哪怕已经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它也需要保证自己最后的一份安全,其中,这个人类是最有可能处理掉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人,如果诡叙坊津照命尊死了,那么██·███·██自己便是绝对的安全了,正因如此,它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它只是在这里偷偷看着,当需要的时候,它就会从隐藏之中开启属于它的那份权能。】
滴,滴,检定出目。
诡叙坊津照命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是那把界明刀正在使用权能,在现在的这个时候……那把界明刀在使用谎言和虚假的权能,它在做什么……在干涉现在的这个城市,不论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的诡叙坊津照命尊都不会允许这把刀造成任何的变差。
检定否决。
但是,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那份权能扩散开的时候,祂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是的,看着自己,祂朝着视线的来源处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那一道视线是从哪里过来的,或者说,在自己的权能的干涉下,到现在,还有什么存在能够直接看见自己?
【诡叙坊津照命尊开始慌乱,因为祂已经不能够再损失了,羽翼被尽数切断,身躯也被一刀两半,现在的诡叙坊津照命尊可以说是残破,唯有那权能还勉强算是完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让所有人发觉自己的存在吧……诡叙坊津照命尊,你和我不同,你不能够抹去自己的存在,你是权能本身,你是必然存在的……快展现自己吧,肆意张扬地展现你自己的位置吧……】
诡叙坊津照命尊不知道这一道视线是属于谁的,祂也看不见这个视线的来源,祂自然也有猜测是那把界明刀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却被界明刀给扭曲了,一个神明和一把刀之间权能的碰撞在这个时候到达了顶峰。
神明需要用权能杀死那个可能杀死自己的人,界明刀需要用权能帮助那个人类获得杀死神明的可能性,和那些神明们相同,这个界明刀的目的自然也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拥有的权能,如果这把界明刀得到了那份权能,它就能够把诡叙坊津照命尊取而代之,因此,它没有离开,它在赌,哪怕把自己的存在抹除的时候它也是在赌,赌自己在将来能够把这一份权能夺走,如果能够做到,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线又出现了,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一切障碍物,在这个实心的世界之中飞舞着,在接触到这个实心城市的某一个位置的时候,它应该是接触到了什么,猛然亮了几分,然后,有一小段距离的实体被切开了,只不过,因为折叠和挤压的缘故,那被切开的实体还是严丝合缝地接在一起,但那部分绝对是被切开了,如果失去了挤压的力气支撑着,那么那被分开的地方一定会落下来吧。
而也就是在下一刻,整个城市又开始转动,齿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城市像一个魔方一样扭曲、转动着,这也就证明了刚才白线所接触到的东西就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体,因此现在的祂才需要重新转动整个城市,这样子才能够把自己的身体转到别的地方。
怎么发现的,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样的疑问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脑海之中不断重复。
“啊……所以只有这样是吗?”见城市又开始转动,子规也明白了,似乎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极限了,她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实心,闭上眼,“说实话,不是很尽兴……但如果你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话,那就这样吧。”
界明·子规屿·平野。
最初的界明刀迸发出绚烂的白色丝线,这一次不再是一道道的丝线,而是由丝线编制而成的巨大网格,密密麻麻地朝着某一个地方飞去,至于速度……那当然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无法避开的速度,这样的白色丝线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眼中就是完全无法避免的死亡,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诡叙坊津照命尊才明白,刚才祂一切的努力在那个人类眼中只是毫无力量的挣扎,从一开始,那个人类就有一下子杀死自己的底气。
跨越了时间、空间、现实和历史,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影仿佛和当初孤儿院之中那无力倒地的孩子们重叠在了一起。
随后,这扭曲的城市轰然倒塌。
·
子规轻轻落在地上,她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刚刚在实心城市之中的时候,衣物上还是碰到了不少地方,现在那衣服上看着确实有点脏兮兮的,不过好在都只是灰尘,普通的灰尘,用手拍几下就淡化了不少,几乎快看不见了,如果有湿手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好很多,只是现在这里并没有,所以只能够用手拍这种较为原始的方式来处理灰尘,不过原始就原始吧,总好过没有。
在那白线的网格飞出之后,稍微等待了一点时间,天空忽然落下了不少长条物体,黑色的,不,还有别的颜色,不过总体都是杂乱无章的,各种刺眼而鲜艳的颜色杂糅在一起,呈现在这一个个长条状的物体上,那些长条状物体看着实在是有些诡异,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物体,至少,一个正常的人应该想不出这样的颜色搭配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便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或者说,曾经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明的残留,被网格状的白色丝线穿过之后,祂的身躯就这么被分开了,直到祂的身躯完全崩溃之前,祂的思维还停留在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来自于
哪里这个问题上,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体已经失去了生息,祂在世间的存在已经被废弃,失去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没有了任何保护,完全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或者说,所有的神明眼前,在窥探到这一幕的时候,裂口处猛然又涌出了大量的生物肢体,除去刚才城市被挤压折叠时候压扁的那些,现在这些肢体显然更加疯狂,因为神明们看见了,看见了诡叙坊津照命尊躯体的破碎,那一份权能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菜肴,就这么呈现在了神明的眼前,祂们不可能保持镇定,这可不是志那都比尊或者骰运掷命尊那样的权能,这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虚假,谎言,接近本质的权能,这样的权能不仅强大,而且实用,哪怕只抢到一小部分,对于神明们来说都是一个血赚的生意。
但是子规并没有就这么停下,她朝着那些长条行去,手中的界明刀上迸发出了更多的白色丝线,在那些长条落下的时候,又被这些丝线划分成为了更为细致的小块,那些概念的白线只有锋利这一份权能,锋利到能够拆接神明的权能,这一份的权能来源于哪里?子规。并不是现在这个子规,而是那孤儿院之中的子规。
自己创造出一个祈祷的仪式,自己设计出祈祷的动作,祈祷的文字,然后不在脑海之中形成神的形象,只在脑海之中构筑一种神的概念,描绘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神明,然后对着这位神明祈祷,这是曾经的子规所做的事情,自然,若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那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有了回应,那就免不得遭到反噬,那孤儿院之中的孩子们就是如此,他们这样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为什么?因为这样子的祈祷沟通不到已存在的神明,那就只能够连接到邪神身上,再危险一点,这样的祈祷仪式会连接不到任何神明,然后凭空创造一个存在出来。
比如错误。
子规的祈祷接触到了错误本身,错误可不是什么神明,那是一份权能,一份本质,而那一次的子规并没有祈祷,而是对着神明发出了询问,她对着神明询问了好几个问题,在等到回答之前便结束了那一次的祈祷,那是她的祈祷第一次触动了什么事物,而这也是一切的开始,错误这一份权能受到了呼唤,而借着子规的身躯,错误看见了这个孤儿院,也了解了四周的一切。
而到了神使提着刀上门的那一天,错误和子规达成了交易。
错误负责实现子规的愿望,子规把自己的名字、身份和一切给予错误,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错误成为了子规,子规的愿望是血债血偿,从神使追溯到平野,然后追溯到神明本身,子规的愿望赋予了界明刀一份权能,极致的锋利,而这一份权能只对诡叙坊津照命尊使用,这把刀的锋利只对诡叙坊津照命尊有效,这就足够了。
“还是不够。”
子规一脚踩在了那被切碎的躯壳上,手中的长太刀拨弄着地面上的残骸,想要从里面找出什么比较关键的部位,比如神的眼睛,或者神的心脏,她这是第一次看见神体内的构造,她知道自己能够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按照规则,她也一定能够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这是子规的愿望,这一个愿望化为了实质,这一把刀的宿命就是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还是不够啊,还是不够啊……”
找到了一个眼珠子,应该是神的眼珠,不过这个眼珠少了一块,而且也瘪下去了,这只眼睛是黑色的,瞳孔是暗淡的红,一眼看过去还会以为是什么水果,这不过这个水果还是太大了点,子规一脚踩在了这个眼珠上,这剩余的部分也瘪了,这眼珠本不应该这么小,想来应该是在刚才诡叙坊津照命尊压缩自己躯体的时候挤压小了吧。
她一刀划下,把这颗眼球彻底切成了碎片,又抬起脚,朝着下一个地方行去。
城市开始回归正轨,那些树木和建筑回到了自己原本应有的位置,地面上的裂缝也朝着天空飞去,裂缝之中涌出的动物肢体挣扎着,朝着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位置挣扎着,在回归到天空之前,祂们想要得到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体,具体一点,是那上面应有的权能,属于虚假和谎言的权能。
『缁欐垜! 缁欐垜! 鎶婅繖涓粰鎴! 鎴戜笉鎯虫!』
不知道是哪个神明在开口,那些混乱的言语逐渐远去。
【诡叙坊津照命尊便这么被切碎了,祂在世间拥有的那一副躯壳,现在已经成为了碎片,神明失算了,祂没有想到,那一把刀的力量能够如此‘轻易’地把祂分解开来,太轻易了,就连具体的过程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白色的丝线群就这么划了过去,抽刀的速度,那个动作只是一个媒介,那把刀都只是一个媒介,用来呼唤出白色丝线的媒介,这份媒介……】
滴。
“哪怕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你这样子不断重复着的话也会显得吵闹啊。”
叮。
长太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了空中,在那里,这把刀触碰到了什么,子规一翻刀刃,就像是挑到了什么,然后往地上一甩,一道铁器落地的声音,她一脚踩在地上,也猜到了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少女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壳死后,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她就像是在扮演着什么独角戏,一个人……】
滴。
“听得见听得见,换个形容词。”子规踩着地面的那只脚碾了碾,脚下传来了铁器和地面摩擦出现的尖锐声响,那是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刀,一把并不存在的刀,“神奇……在我的印象之中没有任何关于你的存在,不过你就在这里,你和诡叙坊津照命尊有什么关联,是吗?”
滴。
“你是祂的界明刀。”子规点了点头,“我对你没有什么仇恨,不过你的声音我不是很喜欢,所以麻烦你安静一点,可以吗?”
滴。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子规抬起脚,朝着那堆躯壳走去,终于,她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银白色的心脏,缠绕着荆棘,就像是盛放的玫瑰,那银色的心脏像是用白色羽毛制作而成的,落在这一片扭曲的碎片之中,显得是这么与众不同。
子规握着那一把长太刀,放在银色心脏的上方,松开。
『不!』
不知道那个神明在喊,但那把刀依旧是洞穿了那个银色的心脏。
——神明,不知道你能否听见,如果能够听见的话,请告诉我,我们追求这些的意义是什么?我想过,养母给予我的这个吊坠,不论价值多少,都应该是我所诊视之物,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希望拥有更好的?这种思维到底是否正确?
——神明啊,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学习,读书,祭拜您,为的又是什么呢,养母从来没有说过我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告诉我我应该去往何处……我到底该怎么做?
——神明啊,我不想烦恼这种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远离这种烦恼吧。
银色的心脏开始收缩,又爆开,如同气球一样爆开,炸出了一片白色羽翼。
那是谎言与虚假的本质。
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明被切成了碎片,而祂的权能的本质被这长太刀洞穿,至此,谎言和虚假的权能回归到了世界之中,而不再是神明的一部分。
在完成了使命之后,那把刀也溃散开来。
子规沐浴在阳光之中,她沉默了许久,抬起烟斗抽了一口。
“我已经老了,我的过往都已经留存在了樱岛之中,我已经失去了探究未知和未来的勇气,痛,奈,还有音速,你们就朝着那个崭新的世界去吧,我……剩下的时间,我还是留在这里就好,留在这个居酒屋,这样就好。”
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