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玖 谦虚是一种拾不起颜面的耻辱

作者:梦醒逍遥寒酥暮 更新时间:2023/9/27 21:48:18 字数:6108

【第六篇章·杀死一只妒魔女】

Chapter6

Part79

【柒拾玖·谦虚是一种拾不起颜面的耻辱】

·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五】

F旋律小调,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在聊这个F旋律小调之前,可以先聊一下一个人,一个不出名的画家,既然他不出名,那就不说他的名字了,暂且就用无名来称呼他吧。

无名是一个郁郁而不得志的人,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或者说,多了去了,这里最不缺那些奋斗了但是毫无意义的人,不乏付出了却没有收获的人,他们有的人意识到了自己做的无用功,选择了另外的一条道路,也有的人不甘心自己的遭遇,选择继续坚持,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从迷茫到狂热,以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无名就是最后一种。

他喜欢画画,用画笔和画纸绘画,用颜料构筑自己幻想之中的风景,他最擅长的就是风景画,那种不存在的风景,比如霓虹灯光闪烁的,被笼罩在夜幕之下的高科技城市,比如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城寨建筑群,比如不断漂泊的水上城市,比如和云缠绕在一起的天空村落,他在梦中去过这些地方,他也只能够在梦中去往这些地方。

无名在很小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梦了,所窥见的第一个景色是一片灰白色的城池,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那座城池,天空是湛蓝的海洋,地面是流淌的云朵,建筑物没有高低的规律,宛若一座钢铁丛林,无数轨道与环穿插在城池之中,他在这座城池之中看到了一种如同神性的光芒,唯有人类最高的赞美词才能够描述出这座城池的万分之一。

但是那灰白色的城池没有人居住,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那座城池没有一个人,人不可能在那里生活,和那座城池比起来,人类还是太渺小了,或许,只有圣经之中描述的神才能够去往那里吧,那是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观察了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他用了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

很久。

在那座灰白色的城池之中,每一个纤细而挺拔的建筑物都是一个风景,推开建筑物的门,就能够看到其中的景色,就比如刚才所说的,那些幻想之中的风景,全部都是这座城池的某一个建筑物,而这座城池的建筑物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幻想中的风景也是无穷无尽的。

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无名都会推开一扇门,每一天他都会观察一个新的幻想风景,他不只想观察,他更想要记录,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文字是苍白的,注定没有任何办法记录下城池的绚烂,所以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式,绘画。

他绘制的第一幅画就是那座城池,他用铅笔涂抹画纸,尝试按照自己所记忆下来的模样绘制出那座城池,他失败了,他只画出了凌乱的线条,不论怎么尝试,得到的结果都是凌乱的线条,别说是天空大地或者建筑物了,他连最基础的轮廓都无法绘制出来。

无名思考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一开始就绘制那城池的,那些建筑物都是幻想的景色,也就是说,他应该从那些幻想的景色开始,一点点构筑这座城市,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无名开始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工作,他要把这座城池展现给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能够看见这言语无法描述的美。

但他失败了,并不是无法绘制出来,而是人们无法欣赏,在这个时代,无名的画作显然是过于难以理解了,人们无法理解画作之中景色的不合理,也没有办法解读出无名想要表达的思想,用评论家的话来说就是,无名的画没有灵气,当然了,这评论或真或假,不过,学院派的人排斥无名这种半路入行的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固然,无名的画作色彩冲击感很强,但实在是过于深奥,那些景色已经超出了人的理解范畴,因此,无名的名声一直起不来。

“怎么说呢,画面看起来很不错,但我没有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的画作之中缺少了很多东西,人们无法感到共鸣,也没有办法理解你想要表达的内容,唯一能够让我夸赞一下的应该就是色彩了,笔触很稚嫩,但是色彩的配比很大胆,可以看出来你想要摒弃常理的色彩,使用一种全新的分配方式来填充空白……说实话,你的色彩运用并不像是个新手,但你的落笔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但这也不影响无名的创作,倒不如说,这正和他意,他的一切创作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那座灰色的城池,他绘制出来的幻想风景都是城池的一部分,因此,他不会售卖这部分画作,他一点点收集起来,让不同的景色重叠起来。

然后,在重叠的景色之中,他终于绘制出了灰白色城池的一角,这一次,不再是杂乱的线条,而是确确实实的建筑物,他可以告诉别人这个建筑物的模样了,很纤细,很笔挺,没有窗户,呈现一种不规则的多边棱柱模样,最上端收束起来,有点尖锐,而在这个建筑物的一半高度,还有一个环状物,这就是城池的一角,一个建筑物。

无名的情绪在此时得到了最大的鼓舞,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想要绘制出这座城,必然需要用梦中的奇幻风景填补,这是一个漫长的梦,他从自己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在睡梦之中所看到的,就是这座城池,还有建筑物之中的风景,这就是他的全部,但追梦这种故事都是难以维持的,首先,他需要资金。

画笔需要钱,颜料需要钱,画纸需要钱,当无名意识到这种现实问题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孑然一身了,沉醉于绘制幻想世界,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画家,他只是一个人,在自己世界之中的人,他没有那种独属于艺术家的疯狂和偏执,也没有那些画家们的灵气,他并不是一个创作者,他是一个搬运工,用人的笔触把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景色搬运到画布上。

“说实话,以你现在这种水平,我希望你还是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一些练习上面,你跟我们说的什么……灰白色的城池?你的语言根本无法形容出来,所以还是先算了吧,你要知道,任何名作和画家都是相辅相成的,作品会反应作者的思想,作者的生平经历也会被作品展现出来,比如说……诺,看见这个画没有,和你一样的色彩主义者,在上个世纪他的作品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他在精神错乱后开枪自杀,在那之后人们才意识到他作品的伟大,他们挖掘那个人的生平,聆听他的故事,编造出各种荒诞的事情,是真是假无所谓,反正,在这些故事的配合之下,这些作品也就成了名作。”

当时无名看着那些画作,聆听着场馆之中播放的旋律,那是一场慈善展览,不需要购买门票就可以入内,不过每天能够进入的人是有限的,为了弄明白自己缺少的到底是什么,他在半夜开始排队,等到展览馆开门的那一刻就走了进去。

“这首曲子叫什么?”他问。

“啊……没什么印象,可能是F旋律小调协奏曲或者F旋律小调练习曲之类的吧,反正是调性应该错不了,我对音乐还是比较敏感的,和我在美术上的天分一样,我能够看出来这些画作作者想要表达的事务,但是你的那些作品我看不出来,这些画作没有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说一点冒昧的话,你的作品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不是因为确认这些东西是出自你笔下的,或许我还会以为你是一个剽窃者。”

“其实这么说也没有错误,我剽窃的都是我梦中的景色。”

“这些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别人没有画过的东西,你画出来了,那么不管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灵感,这些东西就是属于你。”

无名看着那副作品,那个自杀的画家的作品,画上是一朵鲜艳的向日葵,仿佛燃烧的火焰,又仿佛痛苦者的哀嚎,隔着玻璃窗,他都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那是一种狂热,一种痛苦与悲伤,哪怕无名没有学过艺术鉴赏,也能够从那颜色之中感受到火,感受到风,沉闷的空气压抑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他在梦中看见了城池的太阳,那是一个白色的,带有淡淡蓝色的圆球,就在城池的正中心,在无数建筑物的下方,是的,城池的太阳是在大地之下的,那太阳的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脑海之中都是那太阳的颜色。

他用颜料调配出太阳的颜色,然后均匀地涂抹在了上一幅幻想风景上,顿时,他觉得自己的作品好像有了什么变化,似乎……那已经不属于自然的创作了。

·

“你的健康状况还可以,但值不了多少钱,你的血型并不特殊,而且脏器的功能有点差,这样吧,你看看这个数行不行,如果可以的话一会儿就去动手术。”

桑德罗将手中那写了数字的纸递给无名,他叼起一根烟,等待着面前这个人的回应,把烟点燃,然后深吸一口,熟悉的味道,令人无法抗拒的味道,桑德罗就喜欢这种‘纯天然’的味道,他时不时回想,说不定就是在遥远的过去,一场森林大火点燃了最初的烟草,作为猴子的人类吸入了这个味道,感受到了这侵入心脾的香味,让舌尖生津的感觉,于是,烟草便与肉、与谷物一起,成为了生活的一种奢侈品。

“……能再多给一点吗?”桑德罗听见面前的年轻人说,“一点点就好。”

“两百,这是我能够控制的范畴,最多再给你加两百。”桑德罗打量了一下年轻人,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位年轻人和自己以往所见的卖家并不一样,或许,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为了弄钱买什么精神药物,而是确确实实需要做点重要的事情呢,“如果你不能够接受就算了,我提醒你一句,整个纽加哥就是我们给的最多的,我不骗你,你大可以到处去问问。”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

“两百也好,谢谢。”无名把手中的纸还给了桑德罗,“请问多久钱能够到?”

“如果今天就把手术做了,今天就能够拿钱。”桑德罗说,“不过你得确保你没有说谎,你确定你要卖掉它?后遗症和可能引起的病症感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在责任上我已经把我需要做的都做了。”

“对,我知道。”无名说,“我需要买颜料和纸,很多的颜料和纸。”

“……画家?”

“算不上。”

“行吧。”桑德罗把烟弹到地上,用脚把那火星碾灭。

桑德罗不是很喜欢这种搞艺术创作的,在他眼中,这些艺术家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们端着所谓的尊严,将那些无法理解他们的人视作没有品味的人,一帮没有见过苦难的人歌颂苦难,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个年轻人似乎有点不一样,很难讲明白,不过,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个年轻人没有那些艺术家身上的锐气,他不张扬,也不高傲,甚至没有自信,就像是一事无成,总而言之,正因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他才没有甩脸色。

“对了,我想请问一下……”无名说,“这里有什么地方能够弄到便宜的枪吗?”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听到这句话,桑德罗的表情严肃了不少,“搞艺术创作的人应该不需要枪械吧?”

“还是需要的,使用的原因是需要告知的吗?”

“不需要,只是出于个人原因的好奇,如果你想要买便宜的枪械,就去港口吧,负责港口的那些帮派或多或少都有渠道,你去买一个残次品花不了多少钱,只不过质量就会差很多,可能十米开外就打不死人的那种。”

“价格呢?价格大概是多少?”

“残次品的价格应该是一百五十左右。”桑德罗回忆着自己所了解的价格,“子弹另算,我不建议买便宜的子弹,有哑弹的可能性,这在冲突之中是致命的问题,多花一两块买好一点的子弹吧。”

“那没有关系,谢谢告知。”无名对着桑德罗点了点头,“现在就开始吧。”

桑德罗没有再劝,他已经见了不少这样的人,将自己身体有用的部件卖出去,换取某些事务,大多都是为了一时的愉悦,或者弥补自己犯错欠下的债务,但不论如何,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活得久,毕竟,人这种构造物的基本运转已经被创造好了,拆除某一个零件都意味着人的运转会受到影响,那么寿命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但还是会有这么多人这么做,他们不会分辨哪一边对自己来说更重要,也有可能是自暴自弃,孑然一身,没有什么追求,索性就在死亡之前放肆一下,这些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他有时候也会好奇一下,更多时候是默然,他已经习惯了。

他领着那位年轻人,走到了不远处的黑医馆之中,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专业的,都是正规医院的主刀医师,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偷偷出来赚点外快,这位年轻人的零件所卖出去的价格,有一小部分就是这些医生和护士的报酬,有一小部分是桑德罗自己的抽成,自己的那部分还要上交一些给帮派,剩下的,就全属于这个年轻人了。

科幻杂志和报纸上总会介绍一些白日梦的人所描述的未来,他们觉得未来人造器官将会崛起,觉得在未来这些都不能够算是病症,他们号召所有人保持信心,坚信美好的未来,每当看到类似的文字的时候,桑德罗都会嘲笑一番,那些人描述出来的假大空再怎么美好又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如此破烂。

桑德罗在内心狠狠地骂了几句。

不过再怎么不屑,他还是要完成自己的职责的,他倚靠在墙壁上,等待着,手术室中并不只有那个年轻人,买家就在一墙之隔的旁边,那脏器被取出之后,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送到隔壁,通过一种特殊的手段让排异反应降低到最低,几乎可以到忽略不计的地步,那些有钱人就喜欢这么做,用钱为自己买一个健康的身体,填补自己曾经损伤的部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位护士领这个蓝色箱子走了出来,看了桑德罗一眼,又进入了隔壁,桑德罗知道,那箱子之中装着的就是那个年轻人卖出去的部分,他看着属于人身体的一部分从一个人的身体之中被取出,又准备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之中,时间,时间差不了多少。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那位护士就出来了。

“适配怎么样?”明明知道结果,桑德罗还是问了一句。

“适配效果还不错,只是买家还是想要个更好的,我们就告诉他目前能够弄到最好的就这样了,他就没问题了。”护士撇了撇嘴,“还更好的……他给的那点钱能买到这样的就已经不错了,真以为我们能赚多少。”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给钱的,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桑德罗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所在的手术室,“我们不是买家也不是卖家,我们就只是个赚差价的中间商,管那么多干什么,拿钱办事就好,对了,奥提斯医生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我们已经合作了这么多次了,桑德罗先生,奥提斯医生一直很满意我们之间的合作,这份外快赚的钱可不少。”那位护士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起来,我最近看中了一个新的留声机,结果那老板说想要买留声机居然还要把那屯着的唱片一起买了……这不就是在清库存吗?还想要我当冤大头。”

“怎么说呢,捆绑销售这种东西哪里都有。”

“只是觉得很过分,我只想要那个留声机,那些唱片都是那种送出去都没有人喜欢的垃圾,真的,还说什么这是高雅的艺术,别说高雅还是低俗,起码得我觉得好听才行吧……那听起来就是个噪音,谁会喜欢噪音?”

“真的会有人喜欢……这也说不定。”

“不说了,差不多到收尾阶段了,奥提斯医生还等着我呢。”护士耸耸肩,打了个招呼就重新回到了手术室之中。

这次的手术只有三个人负责,其中一个还是麻醉师,是的,他们很贴心地准备了麻醉师,人越少越好,越少的人就意味着能够分到的钱就越多,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在这个城市,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至少对于他们而言便是如此,想要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待遇,那就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桑德罗手中的烟燃尽了,而也是在同一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并不是那个年轻人所在的门,而是另一个门,只见几位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推着一张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老人脸上还带着呼吸面罩,闭着眼,还没有从麻药的效应中缓过来。

不过,一旁陪伴着的一身黑西装的年轻人倒是对着桑德罗点了点头,他从老人的病床下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了桑德罗:“要点一下吗?”

“不用,我相信你们没必要在这上面动手脚。”桑德罗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样,老德勒尔先生的手术还顺利吗?”

“很顺利。”年轻人回答道,他从口袋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桑德罗,“这是我的名片,这次算我们欠了你们一个人情,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可以拨打我的电话。”

桑德罗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孟德尔·德勒尔,看来这就是年轻人的名字了。

“我会好好收着的。”桑德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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