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兰·科维勒】
偶然性，需要解释一下偶然性这个词汇，这个词汇是指在事物发展过程中，可能出现或不出现的情况，具有‘不确定性’。它与必然相对，必然性指的是事物发展中合乎规律的确定趋势，但偶然性强调了事物变化中的不稳定性和多样性，偶然性意味着同一事件可以以不同方式发生。
“我们需要知道，偶然性是支撑我们科维勒的一大基石——当然，也有可能仅仅只是支撑‘我’在这里的基石，但我们都不能够否认，偶然性是必要的。”
欧仁·德拉克洛瓦小口啜饮着苹果汁，目光始终锁定在台上那个说话的男人身上。
酒吧——她很少涉足此类场所。倒并非厌恶这里的氛围，只是她更偏爱安静，甚或是独处，即便与朋友交流，她也多半依靠书信，在科维勒的十八年，从初来乍到直至今日，她的生活始终如此。
一贯如此。
“今天各位看起来很开心，没错，因为今天是周末，我们迎来了一次好好的休息时间，我相信各位都已经想好了今天准备做什么，而我面前的各位，今天显然是选择了来听我聊聊天——对吧？”
番茄扫视着台下还算满当的客人，脸上熟练地堆起一个公式化却不显突兀的微笑，这简单的弧度，他在镜前演练过太多次，早已到达一个完美的程度，他的目光扫过身旁那杯番茄汁，在脑海之中询问自己：今天，该讲个什么故事？
讲故事，这才是他擅长的内容，而像是之前那样将一些神神叨叨的，最多只能够算是没有多少人气时候的另类技巧，现在他可不会说那些离经叛道的东西，这个时间点到来的人可不全是那些忙碌的男人，还有一些为了打折的饮品而来的女性和孩子。
所以，今天主要还是以故事为主。
“今天我们来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的大脑之中记载着很多故事，不过故事也总有讲完的那一天，每当大脑之中的故事说完了，他就会从头再来一次，每一次的讲述在措辞和语调上都会有一些不同的改变，毕竟他也不能够完美复现自己上一次讲述同一个内容时候的每一个语调。
今天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没关系，他眨了眨眼，将那些客人全部当成别的东西，不会影响到他的东西，他感觉自己的心态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这种变化具体是什么他也不好说，反正，走一步算一步。
番茄汁的味道一如既往地美味，那糖分的添加可以说是完美，他非常喜欢这家酒吧的番茄汁，这是别的地方未曾制作出来的味道，他倒也向那调酒师问过这番茄汁是怎么做出来的，那调酒师说，番茄产自拉芙兰的沿海地区，大概是乌伦比尔那边——乌伦比尔，他不太记得这个地方，但沿海地区这个描述他还是听得懂的。
沿海吗。
从沿海地区将番茄运送到这里，这需要的时间可不少，即便是让马匹彻夜狂奔，也无法抹平距离上的差距，当然，他不会自讨没趣地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这家酒吧能够提供这份他喜爱的东西，那就可以了。
欧仁·德拉克洛瓦的注意力就放在台上的男人身上，她一个人来的这里，只需要她一个人，但她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移开，从那个名为番茄的男人的第一句开始，她的注意力就没有移开，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只是很少来，正因为她来过这里数次，她才知道最开始的那一句话有多奇怪。
这不是番茄会说的东西。
‘偶然性’，这个词汇本就不应该在酒吧这种场合出现，与其说是番茄将它提起，倒不如说是某一个东西让番茄提起了这个词汇，她并不了解番茄，不过她对番茄的‘演说风格’也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在故事开头忽然蹦出一个没有多少实际含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有多少实际含义——的东西。
有问题。
她听说了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卡昂佛尔、卓沿、卡尔蒂安……她又想起了收到的那一封信，那一封墨洛温寄过来的信，上面记录了墨洛温在卡尔蒂安所了解到的内容，她也得以在这里知晓另一座城市的现状，因为某些信息差的存在，墨洛温仍然以为欧仁在白帆，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认知并没有错误。
这种偏差的存在是必要的。
“麻烦一下，一份奶油水烟。”她敲了敲桌子，不远处的服务生立马应了一句，在得到这样子的回应之后，欧仁又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番茄的身上，她不觉得最开始的那句话是毫无意义的，伴随着这样子的想法，她的眼帘稍微放低了一些。
……已经开始了？
在得到另外几个城市的消息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所预料，只是她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也本不想这么快，十八年的时间对她来说还是太少了，这不符合她的‘预计’，但如果这一次确实是选择到了位于科维勒的她，那她也无话可说。
别的可能……也是存在的。
“您要的水烟。”
在思索的过程之中，一个玻璃制成的的水壶放在了她身旁的桌子上。
水烟这种东西的存在已经有大概三百多年，用炭烘烤来加温烟膏产生烟雾，百分之三十的烟草叶，百分之七十的额外的味道，就比如此时她所要的这一份奶油水烟，便是加入了奶油、水果肉和蜂蜜制作而成，烟雾在四周散发着一种水果和奶油的香味，并不会令人厌烦。
这是融入这里的方式之一。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八年，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需要一个方法来让自己毫无痕迹地成为科维勒的一员。水烟这种东西并不健康，甚至可以说对身体有害，肺病也好，气管炎也好，对脏器和免疫系统也会有明显的损害，她并没有真正将烟雾吸入肺中，只是偶尔凑近烟嘴，让一丝带着奶油甜香的雾气掠过唇边。
“于是勇士说朗声道：‘恶龙，今天就是我打败你的日子！’，话音未落，他已‘锵’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想想吧，多年的艰苦锻炼，跨越千山万水的征程，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只要击败恶龙，他就能救回公主，夺回失落的财宝——以及一些别的什么，然后荣归故里，成为万人景仰的大英雄！”
台上的番茄似乎在讲什么勇者斗恶龙的故事，在说到高潮段落的时候，他的肢体也随之动了起来，一切都是这么正常，和以往一样。
叮。
番茄的手中拿着番茄汁，此时的他正在品尝着那熟悉的味道。
叮。
他正在讲述故事。
叮。
酒吧之中依旧是这么正常，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们正在持续一个行为，一个非常持续性的行为。
叮。
“国王说，你带回了我的女儿，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将会赐予你财富、地位与权力，我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你，从今以后……”
叮。
欧仁坐在这一群人之中，她在某一个时刻停止不动，就像是在思考什么，完全静止不动，就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这种平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只有她是这样，在这不动的时间里，她仿佛脱离了整个酒吧，她仍然坐在这里，她却不属于这里。
“呼……”
她看着水烟的雾气在那个瓶中晃荡，随后弥漫到空中，在这些人群之中穿过，直到融入到拉芙兰的雾气之中，水烟，还有水雾，成为了此时她肉眼之中唯一存在的东西，她再一次停下，然后再一次继续，她就像是一个偶尔卡壳的机械。
一个不会被注意到的机械。
叮。
在欧仁的所看见的景色中，周围的一切正进行着跃迁，人们的动作被切割成碎片，从“上一步”到“下一步”之间，总有几秒钟的空白不翼而飞。
当然，无人察觉异样，这再正常不过了，在宏观的现实里，他们的动作线条始终是连贯而流畅的，只是欧仁认知到的那些动作，缺少了一部分而已。
也就是说，并不是那些人出现了问题，是欧仁出现了某种异样，她的时间在某一个时刻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其他人并不会遭到任何影响，一切都是这么正常，就连墙上的钟都没有出现问题，人们的时间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流逝的速度也如规则本身所制定的那样行走，一切都是这么正常。
除了她，除了欧仁。
叮。
直到水烟的雾气不再弥漫，那偶尔的暂停才不再出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里出现过什么异样。
因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台上的番茄说，“接下来是休息时间，请各位好好享受这么美好的一天，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欧仁·德拉克洛瓦，女，王权残党。
——‘八人’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