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科维勒有传出什么风声吗?
没有,应该是没有,这座城市很难出现那些东西,毕竟这里是中央区,这里有白旗帜的存在,也有教堂的存在,哪怕是再怎么微小的异教徒,也会被视作是危害的存在,所以,不要担心……对,不要担心。
番茄看了一眼时钟,今天的校准已经结束,每天的校准时间也成为了他的工作之一,那个时钟就放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后的柱子上,据说这是酒吧老板多年前从某个艺术家的手中淘来的珍藏品,虽然他也看不出来有多少特别之处。
酒吧打烊了。
客人已经离开了,他和剩下的几位员工正在进行最后的整理,这个酒吧的工作人员其实不多,他,然后是一位调酒师,一位服务生,然后他们三位还兼任了清洁工的工作,这就是酒吧的常驻工作人员,至于什么维修或者别的零工,随便找个人负责一下就差不多了,采购方面的工作是老板来搞,也不用他们来考虑。
现在,他们就在这里进行今日工作的收尾,也就是清理的环节。
番茄负责擦拭椅子还有桌子,而那位服务生正用水清扫地面,调酒师则是将用过的杯子之类的东西回收然后清洗,这么多年的配合让他们即便不交流也能够依靠着培养出来的默契完成这些工作,所以,此时的酒吧很安静,只有他们进行清洁工作时候的声响。
番茄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番茄汁,那熟悉的、带着蜂蜜甜味的暖流滑过喉咙,滋润了他因持续演说而有些干涩的声带,今天还算不错,台下客人的反应不错,他很喜欢周末,毕竟周末的气氛总是更容易调动起来。
他习惯性地用手指敲了敲空玻璃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继续自己的收尾工作,明天,明天又应该准备什么?
“说起来,昨天是不是有船来这边了?”番茄问道。
“好像是,但我不确定。”调酒师说。
“我下班之后没看见,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服务生问。
“昨天回去的时候好像听人谈到过,说是有条挺大的船出现过。”番茄将空杯子放在调酒师的身旁,“具体的不知道啊,不然我也不至于问你们了。”
“你都不知道那我们肯定更不知道啊。”调酒师没好气地看了番茄一眼,“今天上班的时候他们聊天没提到这件事?”
“没有。”
于是一个话题结束,继续工作。
番茄思考着今晚应该去吃什么,他还没有解决自己的晚饭,不出意外的话和之前一样在家里随便做点东西吃,比如往面包上涂抹一些果酱——大概就是这样。
就在这时,一丝极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钻入了他的耳膜。
不是酒杯碰撞声,不是说话的声音,当然,也不是壁炉里木柴的声响,如果要让番茄来形容他听见的声音——像是很多很多页潮湿的、粘在一起的书页被强行撕开,又像是无数细小的、带着粘液的触须在摩擦着某种光滑的表面。
声音很轻,转瞬即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让他后颈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一切正常,不论是调酒师还是那位服务生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肉烛的光芒温暖而稳定,仿佛刚才那声怪响只是他耳鸣产生的错觉。
“看来是这阵子太累了。”
番茄揉了揉太阳穴,没办法,长时间保持那种的演说状态,偶尔出现点感官异常也不算多难接受。
“什么太累了?”调酒师问。
“我说我自己。”
番茄用毛巾擦拭着桌子,目光扫过调酒师所在的地方,不……似乎有什么不对,调酒师的动作似乎慢了半拍,调酒师正在清洗那些杯子,但是,调酒师手臂抬起的轨迹在番茄眼中呈现出一种粘滞的、不自然的迟缓,就像是在浓稠的糖浆中移动。
刚才他已经听见了调酒师的声音,可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调酒师的嘴唇仍然保持着开合的动作,这一切都和刚才他听见的声音对不上,声音已经传到了番茄耳中,但那口型却还停留在上一个音节的位置。
——叮。
调酒师的动作又恢复了正常。
对,一切如常,番茄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点不适归咎于疲劳和番茄汁可能带来的轻微血糖波动,他维持着自己的动作,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不同的地方,调酒师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他正将洗干净的杯子倒扣在沥水架上。
“我感觉我明天最好休息一天。”番茄说着,继续擦拭着桌子,“我都开始看到各种奇怪的幻觉了……我需要祈祷。”
就连他擦拭桌子时候指尖感受到的触感也是一种柔软,带着一种诡异的弹性。
“我看你今天说的也挺有意思的。”服务生说,“我记得你平时都只是喜欢讲故事,结果这段时间又是认知阻碍又是什么偶然性的,让我对你有了不少的改观……没想到你还会说这些故事,要不你下次也试试这些?我感觉会有很多人喜欢听。”
番茄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附近有心理医生吗?”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没事。”
番茄仍然记得自己刚才听见的东西,那些湿纸撕开的声响。
他仍然把这一切归咎于疲惫,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东西来解释他所遇到的一切,总不能够……总不能够真的是因为某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吧?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他在这座城市之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很确信,从自己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异端’,异端、异教徒……这些东西都没有出现在科维勒,这里是中央区,这里是一个理应安全的地方。
他将最后几张椅子归位,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活动的声音,还有壁炉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响,然而这寂静在此刻却显得如此压抑,不,别去思考了,别去想这件事,清理的工作接近尾声,番茄松了口气,拿起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该下班了。
“我先回去了。”番茄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口袋,自己家里的钥匙仍然如自己记忆中的那样放在里面,“我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明天我还是这个样子,我真的得考虑休息一整天……好吧。”
“注意身体。”调酒师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看医生。”
“我会的。”
随着番茄离开酒吧,这里的声音变得更加不明显了。
剩下的工作也很快完成,调酒师将手套取下,将一切复原,服务生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一切都如以往那样顺利进行,非常好,调酒师默默点了点头,非常好。
还剩下最后一个检查内容,肉烛。
其实这个检查也没有多少必要,他前两天才更换过肉烛的燃料,每一次的更换都足以支撑至少一个星期,当然,出于对于安全的考量,一般五天左右就需要进行一次更换,还未完全燃烧干净的肉烛运送到最近的教堂,里面的神父会对这些材料进行处理。
教堂旁边还有一个工作室,酒吧的肉烛也是在那个工作室之中进行更换。
“我最近有个想买的东西。”调酒师踩在梯子上,伸出手够到了挂在墙壁上的肉烛,“我上次在威乐的商店看到了一套水晶杯,价格还很不错。”
服务生没有回答。
“你在忙?”
调酒师将肉烛取下,那些温暖的光泽仍然在这一盏‘灯’之中跳动,他将肉烛托起,一切都是这么正常,火焰的光泽也是正好,下一次更换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天后,看情况吧,或许四天后也是一个不错的时间。
——哐当。
就在调酒师这么想着的时候,肉烛之中的光泽猛然跳动一下,然后——那些光亮消失了。
肉烛熄灭了。
“啊?”
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是服务生手中的水桶掉在了地上,脏水泼洒开来,年轻的服务生脸色煞白,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酒吧的某一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什么东西?”
调酒师一下子没抓稳手中的事物,让那一盏‘肉烛’落在了地上,同样的,他也从这一个不算高的梯子上掉了下来,他一屁股摔在地上,已经没有时间去顾虑身体传来的疼痛感了,肉烛熄灭了——在这个时间点,这一盏肉烛熄灭了。
不可能。
肉烛之中留存的燃料至少还能够使用三四天,不可能在现在就熄灭,除非——
除非。
他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脚底直窜头顶。
一阵清晰的、粘腻的刮擦声,正在某一个地方响起,窸窸窣窣……吱嘎…… 像是有什么带着粘液的东西,在反复刮擦着墙皮。
不需要任何思考,他的身体已经驱动着他的本能做出了此时应该做出的事情,他抛弃了一切自己的东西,控制着自己的双腿站起来,然后朝着酒吧的门口狂奔。
“……跑!”
他这么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