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冷吗？”
叶泽没有想到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能够遇见乔安雪。
乔安雪居住的小区，修建在叶泽从商圈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这所小区是前两年新建的，现在搬进来的客户还没有多少。因此同学校周边的其他小区相比，这个小区要显得冷清许多。只有几盏孤独的路灯在夜色中亮着。
入秋之后天黑的很快，为了早点回家，叶泽决定骑着自行车从这个小区中间穿过去——也就是在半道上，他发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乔安雪。
今晚的天气冷到所有人都恨不得在家呆着不出门，她却反常地选了个昏暗的角落，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这种天气干嘛呆在外面？
虽然乔安雪坐的地方光线不好，但依旧能模糊看见她没有穿外套，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现在却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肩上。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的状态看上去并不良好，一点都没意识到身后出现的叶泽，目光呆滞地看着身前的地板。
“……你不冷吗？”
叶泽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自己也不能放着一个弱女子大晚上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不管，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了乔安雪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乔安雪身子一惊。接着，一双因哭泣而变得红肿的大眼看向了自己这边。
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叶泽心一紧。
靠近了才发现，她没有穿鞋子，一双白嫩的小脚垫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细腻的足底被冻得通红，上面还粘着些泥土。
除去自己给她盖上的外套，她的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两条大腿裸露在外面。平时红润光泽的嘴唇没了血色，眼角的泪痕格外明显。
“你怎么……”
“回家刚好路过，看见你坐在这里，就走过来看看。”
“谢谢你的外套…下次我……”
“水果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叶泽现在不想提及关于人情的事，他默默注视着乔安雪。乔安雪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微眯，露出一个淡淡的，虚弱的笑容“我没问题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逞强……
“跟家里人吵架了？”
“嗯。”
乔安雪蜷在一团，缩进叶泽的外套里。
叶泽能听见乔安雪在小声抽泣，估计是看自己坐在旁边，不想被别人看见才藏进外套里，就和当时在图书馆一样。
她的眼神里透露出无助，委屈和憔悴，就算她极力掩饰也能看得出。
看到叶泽在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想躲避，煞白的手指拽住外套的一角，用它遮住自己落泪的脸。
“想哭就哭出来，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了，乖乖接受别人的好意吧。”
叶泽把头转向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太了解这种无助的感受，越是强忍就越难受，直至崩溃。
正因为他体会过，他才不忍心看着别人尝试这种滋味，他希望乔安雪能大方的哭出来，把心中的委屈释放出来。
乔安雪没有回答叶泽，只是慢慢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然后一双纤细的手紧紧地抱住了叶泽的胳膊。
“……不要回头，好吗？”
“不会的，你放心。”
乔安雪小声呢喃了一句谢谢，片刻之后，外套下面就传出弱小的哭泣声。
眼泪滴在叶泽的手臂上，温热又冰冷，包裹着乔安雪积压在内心的辛酸。
在学校里，乔安雪一直都是面带微笑，一副从容的女神模样。听着她现在无助的呜咽，叶泽心情复杂。就算平时再怎么要强，当一切伪装卸掉之后，她依旧是一个脆弱无助的普通女孩。
“……看见我这副模样，你肯定很意外吧？”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乔安雪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但语气还是平淡，没有一点情感。
叶泽没有回头，他把空间留给了乔安雪。
“每个人都会有烦恼，这没什么意外的。”
乔安雪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开抱住叶泽的手，看向远处的路灯。
“我想讲一个故事…你能陪陪我吗？”
“我听着。”
“我的爸妈并不喜欢我，因为我们家的传统就是重男轻女。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对我笑过，供我读书也只是履行当父母的义务而已。”
乔安雪的语气很冷漠，脸上是因难受而扭曲的表情。
一般的家庭现在基本不讲究重男轻女。因为时代在更迭，那些不良传统早就应该丢掉。道理虽然如此，但还是有很多思想固化的家庭死守着这条传统不放。
出生在这样家庭中的女孩，无疑是不幸的，悲哀的。即使乔安雪出色到了让很多同龄人遥不可及的地步，在家里也丝毫得不到温暖……这就是重男轻女带给女孩的悲剧。
“他们说过，只会掏钱供我读书，我要是想买衣服买其他的娱乐用品就必须自己掏钱。所以，我才会去摆摊，会去很多地方做兼职。因为家里的钱都留给了我刚上幼儿园的弟弟……不是出于义务，他们估计连学费都不打算给我出吧。”
叶泽终于知道当自己提到向父母要钱的话题时，乔安雪为什么会露出失落的表情，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还只是高中生却在外面卖水果捞挣钱。
“……只是因为弟弟是男孩，他从小就能玩到玩具，放学会有爸爸妈妈亲自接送，在家也会被悉心照料。”
乔安雪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语气却充满了羡慕“我并不讨厌我的弟弟，他没做错什么，倒是因为他的出生，我还能少受爸妈的冷眼。”她的手捏的很紧。
“我从来不敢在家大声说话，在学校也不敢犯错，就连哭都是一种奢侈…他们不想在我身上投入心思，连家长会都不愿意参加，不管我考了多高的分数，拿了多少奖状，对于他们来说都抵不过性别上的歧视。我再怎么努力他们也不会把目光从弟弟的身上转到我的身上。”
即便这样，在乔安雪心里却依旧存有一丝侥幸，幻想自己足够优秀的时候父母会重视她，以她为豪——因此，她要求自己做好每一件事，成为别人口中的乖乖女。
“我真傻……明明从小到大他们就没看过我一眼，明明知道他们重男轻女的思想不会改变……怎么心里还抱有幻想，就连我自己都想笑话我自己。”
“我就是个傻瓜……”
乔安雪的嘴角抽动，这些话听得叶泽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
“我在这个家完全就是多余的，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管我，嫌弃我是个女孩。思想比他们更保守的爷爷奶奶就更不用提。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然后高考让自己考远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唉……”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里，为什么我的父母是他们…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关心一下我呢。哪怕就一点…一点点就足够了。”
这番话就像在呐喊，她的生活有多么黑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如果今天没有被叶泽撞见，没人知道这份秘密她还要保守到什么时候。
无意间，乔安雪的眼眶又湿润了，两颗珍珠似的泪珠划过脸颊掉了下来——她的身边没有朋友，她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寻求帮助，是有压在心底，自己消化。
叶泽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乔安雪无助的后背，他想安慰眼前这个女孩。或许是因为同情，或许是因为愤怒，他想大声控诉这个不讲道理的家庭。
“……只是想做一个有父母关心的女孩，就这么难吗。”
这声气息颤抖的哭诉，就像一只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听得令人窒息，令人心碎。
乔安雪紧紧抱着自己抽泣，随后变成痛哭。叶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作为普通朋友，尽管他再怎么愤怒和同情，他终究无法插手别人的家事，当个倾听者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我只是个外人，不能去对你的家庭指手画脚，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足够努力了。”
“谢谢你，叶泽同学……”
这一次乔安雪没有哭很久。
大概在叶泽来之前她的眼泪就已经哭干了吧。明明在外面是无数人追求的校花，结果在私下却连做个普通女孩这种事都办不到。
乔安雪用手拭去眼泪，说出来之后心里感觉好多了，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这些话你没对喜欢的人说过吗？”
“没有噢，说来搞笑，因为我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坚强一点…完美一点……我甚至连我摆摊做兼职的事情都没告诉过他。”
“你明明很完美了，要是他知道你的心意，他肯定会选择和你一起面对的。”
叶泽不懂乔安雪的心思，面对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勉强自己。
“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我的样子呢…连名字都不知道……”
“难不成是个瞎子？”
“只是我没告诉过他啦。”
“抱歉。”
乔安雪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如果我将来能摆脱家庭的束缚，我就会去告诉他我的心意，在此之前，我只用远远地注视他就好了。”
“祝你成功。”
原来作为校花，面对感情这种事也会小心翼翼，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痴情。叶泽不禁想到了自己对未雪的心意——这份心意又该什么时候才能传递呢？
“总感觉待在你身边很安心，跟你聊这些悲伤的事也不会有负担。”
“因为知道我不会有其他什么目的和想法对吧？”
“嗯，但是这无疑也劳烦到了你，以后我会想办法回礼的。”
“送水果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叶泽骚骚头。的确，这些话给其他任何男生说，都会给他们一种乔安雪依赖自己喜欢自己的错觉，那样的话乔安雪心底反而会有负罪感。
“叶泽同学，这件事能为我保密吗？还有之前摆摊的事情。”
“我像是那种到处散播他人秘密的人吗，放心吧。”
二人看着彼此，随后不约而同地笑笑。
“我能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我的？”
“嗯，毕竟以后还礼不方便直接找你。在学校直接聊天会引起别人的无端猜疑吧。”
这话说的没错，叶泽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高高在上的校花来找自己聊天，肯定会收到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本就怕麻烦的自己可不想事情变成那样。
“你的通讯录好干净。”
“在说别人之前可以先看看自己吗。”
叶泽指着乔安雪的通讯录，除去老师以外就没有存过其他联系人。比起自己，除开老师还留着向阳这个朋友的联系方式。
“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叶泽站起身子，把手放到乔安雪的背后和腿下，以公主抱的方式把她从凳子上面抱了起来。
“诶？叶…叶泽同学……？”
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乔安雪慌乱地在叶泽的怀里乱窜，发出不知所措的声音。
叶泽只是很平静地说：
“地上很凉，你的脚已经冻得这样了，走回去会感冒的。还是说你想穿着我的鞋走回去？”
“……那还是算了。”
“家住在哪栋？”
“那…那边——”
看向乔安雪手指的方向，想不到她赤着脚出来还跑了这么远。
叶泽抱着她一路走到了她所指的楼下，然后轻轻把她放下来。虽然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一点出格，但是自己还是专门避开了私密部位，手掌尽可能没有触碰乔安雪的身体。
“就送到这里吧，外套还给你。”
“嗯，晚安。”
“麻烦你了，晚安。”
乔安雪说完，走进了电梯，消失在了叶泽的视线当中。虽然很担心乔安雪回去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但那些已经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范畴内了，只有在心底默默祝她好运，然后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