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概念消失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今天班主任的授课内容又是概念对世界文明的影响,看样子他是要讲上一周。
“典籍消失,规则就失去了导向。”他用板擦将“典籍”二字抹去,“接下来规则没能构成稳定的体系,于是崩溃了。”现在白板上只剩下“想象”两字。
“最后,想象无法定型成规则,失去想象的物种走向灭亡,最终归于混沌。”班主任模仿某政党宣传片的夸张动作,双手张开举至耳边,摆出一副爆炸的模样,“看吧,一张白纸。”
“没有任何概念的世界是宁静的,是纯洁的,一尘不染,令人畏惧。很久以前有教会用教义束缚人们崇尚纯洁,殊不知教义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既然有了规则,那世界就不再纯洁了。”
班主任慷慨激昂的“演说”并未能感染在座的同学,全班冷场一样的寂静,这也是一张白纸啊。
不过说到白纸,就不由想起ELIGE。并不是说她的装扮和外貌,而是她给人的印象。性格上,实在难以评价一个动不动就拿人开玩笑的女人,但ELIGE似乎没被他人言行与周围环境所“污染”,是个敢做敢言的人。
没错,就像白纸一样。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像白纸一样,才容易受到外界“污染”。这也许就是我昨天下午所担心的。
“但是,纯净、纯洁的世界真的好吗?无概念,或是只有一个概念的世界,没有色彩,没有生机,就像一无所有的冰冷雪原。”班主任重新在白板写上三个概念,并不断在周围戳上黑点,“既然文明是建立在人身上的,那么人就总会顺应本能去玷污纯洁的事物,只要概念存在的一天,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玷污世界,是不是让人兴奋呢?”
真佩服这老师能义正言辞地运用如此糟糕的比喻。
说到黑点,还有个给我带来极深印象的人,那便是今早在老街区撞见的黑衣男人。
与ELIGE不同,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拒绝”的信号。“别靠近我,靠近我会惹上麻烦!”即便他不开口,周围的人大概也会被这样的印象吓跑,现在想起来都不禁有些后怕。
诚然,在被定义为群居动物的瞬间,人就已经被迫抛弃了一部分个性,这也是融入社会的代价之一。若非亲近到一定程度,没人会特意记住陌生人的脸,除非对方是偶像或演员这类专门从事吸引眼球工作的人。
或许他们还真是演员哦?想起同学A之前的话,我试图用一般人的常识说服自己。
“所以,为了不让同学们的人生变成一张白纸,那么就赶紧把毕业去向调查表交上来!上头催得很紧啊!”
这不是在担心我们的人生变成白纸,而是在担心自己的人生......不,工资单变成一张白纸吧?
以铃声为陪衬,班主任唠叨完毕业去向的事,便飞快撤离了教室。
“嘿,成功人士。”是同学A,她一脸坏笑地站在我跟前,“果然脱团的人就是有余裕呢。哦?怎么一脸惆怅?难道已经提前进入倦怠期了?”
“倦个鬼啊!”我瞪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哪个长舌妇的错,新闻部的人都来纠缠我了!”
人无聊到一定程度,丁点儿的破事都能成新闻,特别对于快要毕业的人来说,沉浸在各种压力中,就总要在日常里找点乐子。于是便有了一些诸如KJ有女装癖呀,亦或是喜欢把女人的饰品带在身上的谣言。
“人家明明还没到长舌妇那个年龄啊!好伤人!嘤嘤嘤~”
关心的是这一点吗!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拜你所赐,现在大家看我的视线完全就像在看变态。”
“在你戴着丝带来上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够变态了。”
真的吗!
“也是呢......”
“那么丝带底下原来是女人的爪痕吗?”
嚯嚯,同学A看我的眼神从变态变成了嘲讽。对不起,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虽然可能会更糟糕。
“别想太多,也别在那里吸气准备大声嚷嚷。”我站起来制止想要搞事的同学A,“这是被猫抓的。”
“猫?”真是拙劣的借口,同学A的视线仿佛在这么说,“我觉得像KJ这种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就一屑不顾的人,还是养狗比较合适。”
“狗的爱太深沉,我受不起。”
“真是可惜。”同学A无趣地叹了口气,“那么你养的是白色的波斯猫?”
“你怎么知道是白色的?”
“喏,像那边那位。”
“啥?”顺着同学A所指的方向看去,我看见一个绝不能,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Hello,我来找你玩咯。”
ELIGE站在教室门口对我挥手道。
我的天!
迅速离开座位,我飞奔到ELIGE跟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了嘛,来找你玩。”看ELIGE一脸兴奋,她还真当这里是游乐园了。
叽叽喳喳,从背后投来的视线刺得我全身发麻,“换个地方说吧。”
说着我抓起ELIGE的手,托着她往远离教室的方向疾走,同时教室里也传来一阵嘘声。
这群人真的是女生吗?不要像大老爷们儿那样发出这种下流的呼喊!
“诶?为什么不让我向你同学打招呼?”都不知她是天然还是狡猾,ELIGE不可思议地歪头问道。
“因为会让事情朝奇怪的方向发展。我跟你说,我是很注重个人名誉的。”因为你肯定会把这趟浑水越搅越浑,“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莫非真的是在背后跟踪我?
“因为这附近只有一所学校嘛。”
也是呢。
“而且只要打听你的名字,就被告知在这个班了。哦,那个戴着女人丝带的变态啊。”
“噗!是谁!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完了,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看来我太小看谣言的传播速度了。
“还有诸如,哎呀,是那个KJ啊......”
“别说了!”
“听说你以前还跳过————”
“嘎!闭嘴!”我急忙捂住ELIGE的嘴,看她双目充满笑意,连一丝歉意都没有,“你是觉得有趣才这么做的吧?”
嗯嗯嗯嗯。ELIGE连连点头,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可恶,这个女人!
算了,认命了。反正也是快毕业的人,就由她们乐去吧。
“也真亏你能穿着这身衣服大摇大摆地在校园里晃悠呢。”带着ELIGE来到人少的角落,幸好刚赶上饭点,学生们不是去了饭堂就是呆在教室里吃便当。
“什么嘛,这套衣服可是十分functional的哦!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吧?”ELIGE鼓着脸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臂道。
不要揭我的伤疤!不要提那个手套!
“我说的不是功能的问题,你难道没注意到自己的穿着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吗?”即便是cosplay服装,尺度也是很大的了,高开叉的裙角在大幅度运动的情况下,甚至能看见白裤袜下的内裤。
“没有啊,我穿得很普通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事人往往会这么说。
“啊,不要用看脑袋有问题的女孩子的眼神看我!我说的是实话啦!”ELIGE插着腰抗议,“实际上也没受到太多关注吧?”
“唔。”我一时语塞。
ELIGE的反驳的确有一定道理。在离开教室的路上,尽管与不少学生擦肩而过,但对方也只是好奇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失去兴趣似的走掉了。就如同我们在街上见到一个漂亮的人,也只是在心里感叹这个人真是漂亮啊,然而这个印象并不会在脑海里保存多久,很快就被弃置在记忆的片隅。
能够引起注目,却不会被追求。正因给予人的印象过于强烈,才容易被人忽视,ELIGE融入了“美人”这一概念中,过于标致和模板的存在让她在人们的认识中失去了独立性,这大概有点像我对学校女生产生“大家的脸都是一样”的错觉。这也能解释为何ELIGE的银发不会令人感到违和,毕竟在人们的印象中,这样长相的女性就是适合银发。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不了解她性格的前提下。
“有时我在想,你不说话就完美了呢。”
“啊,难道说KJ是那种喜欢只对不会说话的玩偶感兴趣的人?”
看吧,就是这样。恐怕ELIGE没受关注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人们本能上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扯淡,现在纸片人不都可以靠AI和VR实现互动交流吗?还有那种像管人之类的————”
好吧,不要露出那种悲哀的表情,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咳咳,扯远了,你吃饭了吗?”
“没有。啊,不是你做的不合胃口。”ELIGE挠着脸蛋推辞道,似乎还在介意昨晚的事,她的笑容显得有点僵硬。
“那我们去饭堂吃吧。”当然,我也没迟钝到去追究这种敏感的问题。既然ELIGE不会引人注目,普通地吃个饭应该没问题。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吧唧吧唧吧唧————
ELIGE还是与在我那儿一样,以鬼畜的速度动着筷子,唯一的不同是,她的两侧摆放着堆成山的盘子。
“我说,你也吃太多了吧?难不成你平时并没吃饱?”我对眼前ELIGE的食量傻了眼,一开始还在为她的味觉担心,没想到ELIGE竟把食堂所有的菜式点了个遍,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开始进食。
“抱歉,”扫光了最后一个盘子的饭菜,ELIGE用纸巾擦了嘴道,“钱的话我会还你。”说着她摸出了那张黑卡。
“快收起来!问题不在这里!”虽然无法否认她吃空了我饭卡一周的储蓄,“我是在问你这惊人的食量,你平时没吃饱要告诉我啊,搞得我很刻薄似的,不是说过不要为奇怪的顾忌瞒着我吗?”
“不,”ELIGE半闭着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我现在撑得快要吐出来了......”
“那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不尝遍所有菜式不是很失礼吗!”ELIGE的语气透露着无法抗拒的决意,尽管她的脸已经开始发青了。
原来是这样啊!把我的担心还回来!
“咕唔......不好意思,能告诉我......卫生间在哪儿吗?”
“直走左转。”
“能扶我过去吗?我腿软......”
自作自受!虽然想这么说,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ELIGE吐在这里的我,只得硬着头皮将她扶到了女厕所前。
“咕咕......我忍不住了......”
“我靠,只差一点了!深呼吸!嘶哈嘶哈~”
“嘶哈嘶哈~嘶哈嘶哈~”ELIGE发出了像孕妇生小孩一样的深呼吸。
“没错,就是这样,进去吧!”
“嘶哈嘶哈~嘶哈嘶哈~出来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惨叫声完美地掩盖了海涛的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