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
我盯着嗑嚓作响的时钟，时针早已晃过了十的数字，只有秒针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
即使知道ELIGE带有钥匙，我却无法安心关灯入睡。
“唉，怎么还没回来。”看了一眼桌上凉掉的饭菜，感觉心口像开了个大洞，空虚感不言而喻。
虽然ELIGE有交代不用准备她的晚饭，我却自然而然地做多了分量。不知从何时开始，与她在饭桌上闲聊已经成了日常的一部分。或许在潜意识中，我亦把ELIGE看作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说来讽刺，当初我还怀疑ELIGE是骗子，也曾为她背后的种种奇异担忧，我们相处的时间甚至连一周都不到，而现在我的心中竟填满了对她的念想。
难道真的是倾心于她的美貌吗？
大概不是。ELIGE的外貌的确满足了我们对美的认识，但同时带来了微妙的违和感。这种完全迎合审美的印象，来得过于凑巧，毕竟要把人的想象和“美”的印象完美契合，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ELIGE喜欢恶作剧，总是捉弄我，有时还会干些不合常理，令人困扰的事......
这么想，我发觉嘴角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我是觉得开心吗？在脑海中勾画出与ELIGE一起生活的场景，令我感到愉快。
“ELIGE......”终于胜不过愈来愈强的空虚感，我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咚咚——————
几乎在我站起来的同时，沉闷的敲门声传来，显得急切，而又缺乏活力。
“ELIGE，是你吗！”我反射性地跑向玄关，顾不上确认对方的身份，急匆匆地拉开房门。
“KJ......”门对面的确是我所等待的少女，阴暗的灯光下，她的存在显得愈加苍白，稀薄得仿佛会随时消失，“我回来了......”
“怎么那么晚————”在听出ELIGE话音中缥缈的虚弱，我这才发觉，她面无血色，嘴唇发白，原先偏白的皮肤像覆上了一层冰幕，仿佛整个人的灵魂被削掉了一块，和今早判若两人。
“你还好吧？”还未等我将她引进房门，ELIGE突然向我的方向倒下，她呼吸急促，身体轻得像泄气的皮球，体温低得让我怀疑自己抱着的是否是一具尸体。
“你这是！好冷！这可不妙！”我一瞬慌了阵脚，差点没被ELIGE的重量压得往后摔。
“没事......躺一下......就好......”ELIGE的头扎在我的胸前，微弱的话语顺着衣服的缝隙渗出。
“开玩笑！你这已经不是躺一下就好的问题了！”身体冷成这样，而且面无血色，明眼人也能看出她现在已经贫血了。由于衣服很薄，底下黏糊的汗水沾得我满手都是。
“......”然而，ELIGE没有做出回复，只能听见她细如蚊蚋的呼吸。
“啧！”二话不说扶起失去意识的ELIGE，把她背在背上，我急忙朝楼下跑去，每踏下楼梯一步，我的心就咯噔猛跳，恨不得直接从楼上跳到楼下。
“的士！”跌跌撞撞地冲出楼道，近乎疯狂地拦下了一台刚好经过的计程车，在确认了背上那几乎可忽略不计的重量后，我把ELIGE塞进后座，自己也靠了进去，“去医院！”我焦虑地吼道。
司机先是一惊，他很快反应过来，猛踩油门，车子如同脱缰的野马，以飞快的速度直奔最近的医院。
ELIGE！我紧紧握住少女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挽留她正在流失的灵魂。
早知今早不让她离开就好了。有生以来，我从未像现在那样害怕失去一个人，惊恐与焦躁让我近乎发狂。
从车窗外射进来的路灯灯光如同回马灯，飞快地在ELIGE苍白的脸上扫过，贴满额头的冷汗反射着昏郁的橘色残光。
既不是感冒，又不是发烧，我把手覆在ELIGE的额头上，竟也冻得惊人，靠在我身上的身体就像刚从冰库里跑出来一样。
也没有外伤，难道和之前出现的味觉与视觉失常有关？难以想象平日活蹦乱跳的开朗女孩会突然大病倒下。
然而与其去揣测ELIGE的病症，我现在更关心的还是能够尽快到达医院，“司机！”
“拐过拐角就到了！”似乎受我的焦虑感染，司机以同样急切的语气回应道，他大打方向盘，无视前方的红灯，出租车在十字路划出一道弧线，甩入右侧路口。
在视野中确认到那栋白色建筑后，我摇了摇身旁的ELIGE，“能听见吗？ELIGE！我们到了！”不出意料，少女还是没有回应，她仍旧眉头紧皱，双目紧闭，嘴边还呢喃着细碎的梦呓。
“司机，靠边停就行！”
“没事，我拐进去！”意识到情况紧急，司机驱车直入，在“急诊楼”三个鲜红大字的沐浴下停了下来。
“谢谢！不用找！”嘴上说着感激的话语，顾不得找零的我把整钱塞给司机，便冲出车外，一把抱起昏迷的ELIGE，发疯似的冲入急诊楼。
“医生！有急诊！”在我抱着ELIGE跑入医院的同时，捕捉到情况紧急的医生已经领着护士推着医用病床赶来，他们利索地帮助我把ELIGE安置在床上。
“挂、挂号！”
“还挂什么号，先推进去再说。”医生指示护士把氧气罩盖在ELIGE脸上，病床在众人的驱使下往急救室疾驰而去，“你是她什么人？”
面对医生的询问，我一时语塞。
我是ELIGE的什么人？
同居人？她只在我那里住了一周不到。
朋友？我和ELIGE相处亦不到一周，诚然还未熟悉到可称作朋友的程度。
恋人？最开始也是最不可能被我忽略的选择，但我无法确信心中的那份呦动到底是恋慕，还是同情。
“家人，我是她亲戚。”最终，自然而然地道出了我的解释。
医生眼角一翘，他来回看了一眼我和ELIGE的相貌，多少有点怀疑，但始终没问什么，看来对他而言，救助眼前的病人才是重中之重。
“先生您请在外面等候。”护士将我婉拒于门外，便与医生一同推着病床进了急救室，随着那抹缥缈的白银消失在紧闭的门后，门上“急救”的红光亮了起来。
“ELIGE......”像丢了魂似的，我瘫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强烈的疲倦席卷而来。
我曾经接触过死亡，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触及生与死的夹缝。
如果放置不管，ELIGE毫无疑问会死，我的理性如此告诉我。无论她的体能有多强悍，心脏被破坏、脑袋被击穿、血液被抽干，毫无疑问会死亡。
如果她是人类的话。
把脸埋入张开的双掌，上面沾满汗水，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像是在和什么抗争似的，目光随之移向闪着红光的急救标识。
万万没想到等待竟如此折磨人，也没想到，ELIGE的生命在我心中占据了如此大的比重。
拜托了！可别死啊！我紧握双掌，一次又一次地祈祷着，即便我从不相信神的存在。
叮————
清脆的响声从急救室传来，我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只见门上的红光也随之熄灭。低头看向手表，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才过了不到三十分钟！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医生！怎么样了！”难以抑制心中冲动，我朝从急救室中出来的医生问道。
“先生......”尽管没过多久，医生却满面疲色，他语气迟缓，可以看出正在拼命地编织言语，“病人没事了，不过......”他的手颤抖着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作为医生，我觉得不应该说这话......但是，真的很奇怪，病人......不，这位小姐十分健康，并没有查出任何病症。明明送过来时出现了贫血、呼吸困难，甚至休克的症状......”
看医生难以接受，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可以感受到他作为医生的不甘。并不是为无法治好病人感到难受，而是情况有驳于自己的预期，甚至完全推翻了至今积累下来的知识与经验。
“没事就好。”即便如此，我悬在心头的大石也落了地，差点没脚软当场坐下。
“嗯，的确如此。”虽然还是有点窘惑，医生见我放心的样子，还是勉强挤出了安心的微笑，“但我还是建议她留院观察半天，希望先生您能理解。”
“没关系，就这么办吧。可以的话，还请再检查一下。”不止是医生，我也困惑于ELIGE所谓的“健康”诊断，抛开今晚的昏厥不谈，她这些天也表现出了味觉与视觉的异常，我不认为这两者是无关联的。
“好的。”似乎满意于我的判断，医生恢复干劲地点头道，“那么还请麻烦先生您办一下手续。”
办手续......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冷汗立即从背后冒了出来。
“医生，请问能先把号挂在我的名下吗？因为病人是我外国亲戚，她还没有这边的身份证明......”
外国亲戚？医生顿了顿，他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之色。也对呢，ELIGE那发色，估计和全世界的人民都有着天差地别吧......
“好吧。”医生最终没多问，他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现在也不早了，护士会安排病人入住，您办完手续可以先回去休息。没事的，病人现在情况很好，她睡得很沉。”
“谢谢！”我打心底感激医生的理解，看见推出来的病床上ELIGE安稳的睡脸，心中紧绷的弦也稍微松了下来。
以防万一，今晚还是呆在这里算了，我暗暗下了决定。
匆匆把手续办完，便直接跑到ELIGE所在的病房，在她床前坐下，俯视着少女浮现出血色的脸，我不自觉地握上了她的手。
可以感觉到生的暖意，柔弱到仿佛轻轻捏住就会崩散，一想到就这只手之前还差点把我的手臂掐断，就不禁哑然失笑。
ELIGE，你是人类。
至少我可以保证这点。
禁不住睡魔的诱惑，我松开紧绷精神的枷锁，把头埋到了手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