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常一样,我起了个大早。外头还是黑漆漆的,映在我的视野中却和白昼无异。
“身体的记忆有时还真麻烦呢。”抱起发冻的双肩,我自嘲地嘟囔道。
为了警惕世界的管理者或是觑觎我能力的追捕者袭击过来,我一般都是浅眠即止,必要时会连续数天不眠不休。久而久之,睡眠对我来说或许就是一项麻烦的任务,为的只是避免这具迟早要迎来毁灭的身体提前崩溃。
四周还静得很,KJ肯定尚未睡醒,我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好想找人说话。令我惊讶的是,多少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却在此时此刻渴望与人接触。每每在早晨或黑夜睁开眼睛,残破的四壁和寂寥的荒原已熟视无睹,而眼前富有生活味的居家竟让我娇气起来。
身体比脑子动得快,我抱着玩心想要捉弄KJ,便偷偷潜入他的房间,把他叫醒。
当然,KJ吓了一跳,他表面上似乎擅长和女**流,实际可能不知如何跟女性深入接触,这便是处男吧?尽管我自己也没资格嘲笑他,可总比同居人是花花公子好。
虽然KJ嘴上抱怨连连,但他还是为我准备了早餐并告诉我他放学回家的时间。不出所料,他果然是学生,从外貌上看应该是大学生吧?而我从他们的角度看,就是中学生了,不过我没上过学,对学校的印象只停留在知识层面,虽说每个世界的学校都有区别,但培养人始终是学校的目标。
理所当然的,KJ不在家的时候,我便被“赶”出了家门。这也是无可厚非,对他而言,我只是个昨天才遇见的陌生人,肯允许我留宿一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我肯定也不会奢求太多,于是便跑到街上闲逛。
得益于认识篡改的印象操作,在街上人们的眼中,我只是个穿着时尚的外国人,而且样貌在每个人眼里都不尽相同,这是根据他人对“外国人”这一概念的认识而决定的。因此我即便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至多会比美人多点回头率,并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可是现状并未如我想得那么顺利,接近正午的时候,我察觉到自己正被人监视,而且监视人数众多,在认识篡改没有失效的情况下,在这个不存在神明的世界,能看穿我伪装的恐怕只有“同行”了。
与此同时,天渐渐暗了下来,黑云压城预示着暴雨即将降临,我抓住人们忙着躲雨的机会,混入涌动速度加快的人海中,朝人流聚集的反方向前进,最终到达的地方,便是这座城市的发电站。
确认四下无人后,我便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站到林立的变电柱之间。与此同时,监视者也现出了身形,一人、两人、三人......如鬼魅般从变电柱后滑出,最终能确认的人数大约有十来人。与我的白色服装相反,他们全员都包裹在漆黑的紧身衣和头盔下。
“已经到了不得不派出歼灭部队的情况了吗?”就我所知,组织里能打破两人一组小人数行动常规的,就只有负责“善后”的歼灭部队。
“原典,时间不多了,乖乖跟我们回去。”其中一名男性开口道,语气中散发出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话音刚落,已经把我包围住的歼灭部队纷纷摆出战斗姿态,剑弩拔张的紧张气氛迅速朝周围扩散。
“明明之前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正因为在这个时候吗?我的身体已临近极限,正因为意识到这点,才会派出歼灭部队吗?
不过无论他们有何打算,我也不打算束手就擒,我可不想将生命的最后时光交给企图控制我命运的人。
像在回应我的想法,一柄接近我身高两倍的银色巨剑浮现在了我的身后。
“确保对象无力化。”看见巨剑出现的瞬间,歼灭部队立即有了动作。
一人以超越常人的速度一下从正面拉近距离,我立即从虚空抽出惯用的黑色太刀,朝企图靠近我的敌人砍去。然而红色的刀锋并未传来肉体的触感,即将扑入怀中的对手凭空消失了。
“呜喔?”身体失去平衡,我顺着挥刀的力道向前倒去,就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敌人出现在了我的侧面,对方的拳头划破空气朝我左肋袭来。
“嘎哈!”强烈的钝痛从左肋传来,我结结实实地吃了对方一拳,感觉心脏爆炸了一样,意识差点没被吹飞。
“唔?”可是攻击成功命中的敌人却吃了一惊,就在他犹豫是否把送出的拳头收回时,横扫而来的巨剑瞬间将其撕成两段,遭到波及的还有随后在其身后出现的另外两名敌人,三人的残骸在雷声的轰鸣中散落在地。
“没想到吧?咳咳!”吐出一口血,我忍着胸口的剧痛直起身子,扫视警惕着我不敢接近的敌人们。
穿越者间的战斗,冒然使用跳跃是大忌,特别对手是老手的情况,跳跃后出现的位置往往会被预知,而方才率先朝我发起进攻的人认为我会选择用跳跃回避吧?在确认了连带着被斩杀的两人还有在不远处待机的数人,我确信如果不硬接下攻击,在移动身体的下一刻就会遭到埋伏。
不过这一拳如果是正常人恐怕会一击毙命吧,攻击者肯定没料到我会那么“蠢”不避开,所以片刻的诧异便导向了死亡。
冰凉的触感从面颊传来,与口中尚带余热的积血形成反差,试图浇灭弥漫周身的疼痛之火。雨滴从天而降,稀稀疏疏,在衣服上留下印迹。
不愧是负责“清理”的部队,即便面对同伴的死也毫不动摇么?两人一组强化连携已成惯例的环境下,可谓是异端了。
此时,我注意到空气中细微的波动。因为这里没有魔法,大气中没有魔素或魔力等传导魔力的介质,所以使用魔法产生的不协调感会分外明显。
以最小的动作挪动身体,不知传自何地的束缚魔法在我原先的位置留下数枚光环。我并未停下动作,压下尚未消退的钝痛,踩着脚步,蜻蜓点水般在慢慢积起的水洼间滑动,与此同时,环状、锁状以及条带状的束缚魔法仿佛配合着增大的雨势,追着我的身姿倾盆而下。
这些束缚魔法,可能也包括束缚用的技能和道具,全都没有咏唱或准备的阶段,至少直到其出现我都没察觉,或许是我的感知能力已经衰退,但不得不承认歼灭部队的确囊括了各个世界的高手,这也表示他们有多想把我抓回去。
滋嚓一声脆响自耳边滑过,我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同时右肩传来烧灼的剧痛。虽然只有一瞬,眼睛捕捉到贯穿肩膀的是一束雷枪。我的回避动作被打断,身子一歪,左腿旋即传来和右肩截然不同的,破碎般的撕裂之痛,这使得我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的积水中。弥漫在鼻腔中的焦味混入了铁的腥味,循着疼痛的来源看去,只见我的左大腿被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鲜血如决堤般不停外溢,旋即染红了雨水打湿的衣物,本身紧贴身体的轻薄布料粘上了一股令人不快的粘稠感。
“啊!嘎!!!!!”难以言喻的激痛令我蜷起身子,血红的视野中仿佛能看见无数金星炸裂。大腿是被实弹贯穿的,这具肉体上残留的记忆不会忽略这种固态暴力所带来的痛苦,若非这身特制衣物,在命中的瞬间大腿早就被整条吹飞了,用余光检查朝奇妙的方向弯曲的左腿,我不禁心有戚戚。
似乎判断我已失去行动能力,围绕我的身体周遭再次浮现出束缚魔法的纹样,不过我等待的就是这刻。
“抓到你了。”我瞬间发动跳跃,循着从刚才开始一系列魔法发动后留下的痕迹,移动到离我最远的距离,视野扭曲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半跪着的黑衣人,透过被雨水淋得反光的黑色头盔,我能感觉到对方惊讶的视线。
“一个。”左腿已废,我让身子往右倒去,换左手持刀,顺着身体倒下的惯性,自左向右将眼前的敌人砍成两段,与此同时,我再度跳跃,转移到最远的魔力残留处。
“两个......三个......”跳跃后出现的时间仅有一瞬,我循着魔力的痕迹接二连三地击破方才朝我发动魔法的敌人,对方大概没料到我这种状态会主动反击,几乎每人都未来得及反应便成了刀下亡魂。
唯一例外的是————
反器材狙击枪?在我跳跃到目视距离最近的最后一人跟前时,视线捕捉到了对方手中端着的巨大枪械。这就是刚才打中我的实弹武器么?感慨之余,我刺出一刀贯穿对手左胸。为了不让我追踪魔力,同时为了保证能击穿我的防御而在本地入手大杀伤力武器,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吗?若非这里场地不够开阔,只要离得再远些,我恐怕就无法找到其位置了。
“原典......果然很危险!”
“诶?”
本该被贯穿左胸而毙命的黑衣人突然朝我刺出手刀,轻易地贯穿了我的腹腔。
“咕噗!”血液一下涌上喉咙,从唇边喷出,我只觉一阵眩晕,浑身瘫软。
大意了,得知歼灭部队全员都包裹在黑色紧身衣且覆盖头盔后,我早该预料到他们之中可能存在不死的种族,即使我能无视他们的不死特性,强制摧毁他们的存在,但也不排除有能抵抗我力量的高手,毕竟世界比我想象中多多了。
啪嚓一声,追着我倒下的身体,持枪的敌人保持着太刀刺入左胸的状态,如断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失去“生气”的躯体没有流出血液,但我能肯定,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这样一名人物了。
“哈......哈......咳咳!”呕出血块,只觉身体的热量正迅速流失,雨水兼失血带来的损伤超过了恢复速度。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不断增加的伤口造成的持续疼痛反而让我能勉强维持清醒,为了确实抹消歼灭部队,我以太刀为杖,靠着巨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没错,如果我不在这里消灭他们,歼灭部队转头就会找上和我接触过的人,首当其冲便是和我同住的KJ。一饭一宿之恩,我不能恩将仇报,即使再不受世界欢迎,我也有我的底线。
之后的事情我自己也记不真切,靠着本能,我又击败了数名黑衣人,他们貌似完全放弃把我生擒,转而以杀死我为目的发起进攻,战斗方式亦变得苛烈,而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在保证不失去基本行动能力的基础上,冒着负伤的风险与袭来的敌人舍命搏斗,其结果便是地上多出来的数具尸体和我已经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躯体。
连自爆特攻都用上了吗?一群疯子......和肉体一样,衣装的修复也赶不上损伤速度,在近距离吃了敌人临死前的魔力诱爆后,接近一半被烧伤的皮肤只有零星布片沾着血液紧贴其上,我现在的模样恐怕和被火烤过的僵尸没啥区别了。
“超乎想象的战斗力。”和我说话的是站在不远处的一名黑衣人,虽然头盔的消音功能模糊了声线,但从身体轮廓上看估计是女性,她被我砍掉了一边手臂,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一击并与我拉开了距离,而能确认在场的歼灭部队成员也只剩她一人了。只见她脚下浮现出复杂的法阵,四周的空间随之发生震动,变电站亮起的灯泡纷纷爆裂,变压器亦不约而同地爆出火花,“采取最终手段。”
“你!”我认得这个术式,是某个世界已经失传的禁术,不过效果放诸四海大同小异,简单粗暴来说,那便是,“你要毁掉这座城市吗!”
“......”无视我的怒喝,对方并没停下的意思,魔力的质量正迅速扩大。
既然知道我时日无多,还要拉这座城市的人们垫背吗!
“可恶!”我操控巨剑高举至半空,将剩余的力量注入其中,毫不犹豫地朝黑衣人砸去。
不能让你得逞!孤独死去的只有我们足矣!绝不能将无辜之人,将那人卷进来!
巨剑砸落的瞬间,术式完成了,炫目的白光一下把我们吞没,在意识断线之际。不知为何,我脑海中闪过了某人的脸。
希望能赶上啊......内心如此祈祷,耗尽力气的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