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刺耳的电流声响起，周围煞风景的无机质景色开始扭曲。像是重新组合的拼图，无数的格子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汇聚、变形，最终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并将我们吸入其中。
“呜哇！”突如其来的悬浮感令我不禁大叫，但这也只是一瞬，双足在下一秒便确实地立在了平地上。以我们三人为中心，旋涡状的印记在地上朝四周扩散。
“我们到了。”
“这是哪里？”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空、纯白的大海，以及纯白的街道。尽管能看见行人和车辆，却没有任何声响，一片死寂。诡异的是，行人一律看不见脸，像是被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净是模糊。他们看起来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游荡着与我们擦肩而过。
“果然不记得了吗？”迪斯达尔嘴角一歪，讽刺地笑道，“这可是你居住的世界哦。”
“什！”宛如挨了一记晴天霹雳，我呆住了。
开什么玩笑？这死灰一样的世界，怎么可能是我居住的......等等，我居住的世界是怎样来着？现在才想起来，在砍倒歼灭者，那个黑衣男人之前，周围的景色都褪色成了白色！
视线转向ELIGE，她依旧紧咬下唇，额前的留海遮住了双眼，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臂。
“姑且问你一个问题，KJ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我叫————”想要脱口而出的单字卡在喉头，像是一瞬间溶解了一样，“诶？怎么？我的名字是......等等，这不可能！”
不仅自己的名字，甚至连亲人和朋友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他们的长相和声音也像一开始不存在一样，完全从记忆中消失了！
“我这是怎么了！想不起来！我是谁！不要！这是什么恶质的玩笑！”语无伦次，我抱着头，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晓得属于我的重要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你不记得了也在所难免。”迪斯达尔遗憾地耸耸肩，他似乎真的在同情我，目光充满了怜悯，“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概念化了，而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概念化？什么意思！”
“世界始于想象，而想象有了固定的规则，便形成了世界。一个世界的形成仰赖其他世界的人们的想象，反之亦然，一旦想象陷入停滞，规则也会止步不前，最终就会固化成一个概念，而我们将之称为世界的概念化。”迪斯达尔指着没有脸的行人道，“概念化的世界只有一个概念，所以其中不存在独立的个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有男性特征的是男人，有女性特征的是女人，上面的是天空，下面的是大地，都只剩下固有的印象，永远不会改变。一切个人的信息都是不需要的，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死了。”
死了？你说我居住的世界已经死了？这么大规模的异变，怎么可能由一句简单的话决定呢？
然而我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不，我是失去了反驳的勇气，毕竟我连自己的经历都记不起来了。
“吼吼，现在你明白了吗？原典是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女人，称之为魔女也不为过。不，这种规模的灾害已经可谓邪神了吧。哦？请别误会，我没有诋毁她的意思。”迪斯达尔感受到了我不信任的视线，他将矛头指向ELIGE，“我没说错吧？原典？”
“求求你，别说了。”ELIGE已完全失去了之前的霸气，她抱着头，带着哭腔恳求道。
“原典在你的世界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让这个世界强制概念化，因为这样才能在世界认定你死亡之前，把你从这个世界隔离出来。简单来说，就是把KJ这个概念从这个世界单独剥离。如果你的世界存在人类被破坏掉心脏还能存活的概念，原典也不会出此下策吧。只可惜你的世界太普通了，而且太接近概念化了，被破坏心脏的你肯定会被判定为死亡，一旦被烙上死亡的标签，即便把你单独剥离出来，你也是活不过来的。”迪斯达尔顿了一下，似乎很满意于ELIGE一脸绝望的样子，他朝我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接着是第二件事。原典有两个权限，一个是记录所驻留世界概念的概念记录，在歼灭部队追上她时，她的身体已经因为承载过多的信息而临近崩溃了。另一个则是可随意改变世界的概念篡改，她可以把世界变成她所希望的姿态，但只有记录了世界原本概念的原典存在时，篡改才能成立。而同时拥有这两个能力的原典，只要她愿意，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世界，是不是很霸道，很不讲理？”迪斯达尔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派出歼灭部队，想要回收她所拥有的概念篡改，但是她却选择了将之让渡给你。”
“让渡给我？也就是说......”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胸口。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你。概念记录和概念篡改相互依存，只要原典和篡改者其中之一还活着，那么除非受到抹消存在的伤害，另一人就不会死亡，因为原典可以将所有概念变回其最初记录的模样。换句话说，是原典救了你。她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不惜牺牲整个世界也要把你救回来。”
“ELIGE......”我的心情乱成了麻花。尽管对迪斯达尔的解释一知半解，但可以肯定的是，ELIGE为了救我，牺牲了我身边的一切。这样太残酷了，但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去责备她。
“求求你，不要看我......求求你......”ELIGE像退化成了怕生的小女孩，她依旧抱着头，把脸埋入双膝，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当然，在把概念篡改让渡给你的同时，原典她也救了自己。因为在概念记录尚未饱和的情况下匆忙让渡的话，原先记录的概念会出现流失，也延缓了她的崩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尽管没有责备ELIGE的意思，她却像失了智，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
“既然可以篡改概念的话，那么————”
“哦，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抱歉地告诉你，概念篡改也无法改变概念化的世界，难道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就可以构筑起千百甚至上万年形成的规则吗？退一万步，即使你成功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接纳你，因为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以平静的语气说出残酷的事实，迪斯达尔毫不留情地在我燃起的希望之火上泼了一盆冷水。
万事休矣了吗？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身体好冷，感觉大家都离我而去，这个世界就剩我一人了。
不，原来的我已经消失了。现在跪在这里的，恐怕是ELIGE认知中的KJ，因为我只能想起与她相处这一周的事，所有和她无关的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了。
真是讽刺。ELIGE救了我的命，却同时给我戴上了枷锁，把我变成了她的所有物，或许她本人并无此打算，但失去了选择的自由，比死亡还要残酷。
“听好了，KJ。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迪斯达尔并不打算给我整理心情的时间，“一个是把概念篡改的权限还给ELIGE，这个权力对你一个普通人来说太过沉重了，具体方法ELIGE最清楚，当然也只有她能做到。只要你同意放弃，我们可以考虑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在新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这说法就像在让我转世投胎一样，看向ELIGE，她还是像逃避现实般蹲着打颤。“第二个选择是？”
“第二个选择是和ELIGE一起加入我们。歼灭部队是监察局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调动的实战部队，ELIGE的暴走让监察局蒙受了巨大损失，你们必须来补这个空。”
意思是让我代替那个男人去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吗？一想到手心要粘上不认识的人的血，我就浑身发麻。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让你补歼灭部队的空并不代表让你干和歼灭部队一模一样的事。况且以你的肉体强度，能做的事也不多，但你的能力却可以完成一些实战部队无法完成的事。”迪斯达尔摸着下巴说道，他似乎更倾向于劝诱我入坑，“吼吼，这可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工作哦，监察局是不会亏待你的。”说着，他露出了宛如黑心企业老板的笑容。
“请让我考虑一下。”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也得征得ELIGE的同意。我现在深刻地体会到，当初ELIGE所说的无家可归的感觉，心里像是被开了个大洞，空荡荡的。
“当然，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下了决心随时都能来找我。”
“我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抬头看向毫无生气的天空，我干干地说，“能让我多呆一会儿吗？”
“可以，反正概念化的世界是没有时间流逝这一概念的。临时使用的cell也在介质层附近，可以回到总局后再答复我。”
“嗯......”我无力地点了点头，扫视着没有脸的行人，他们也像看不见我们似的，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
ELIGE，这就是你害怕看到的世界吗？
没有生机，没有色彩，只有呆板的概念。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能听见的声音，也只有那断断续续的道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