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府最好的酒楼,今日被官府包了场。
歌女献唱,乐娘奏曲,舞妓翩翩,楼上楼下一片莺歌燕舞,靡靡之音。
就只为了楼中的那一席人。
二楼最好的观景座位上,往日里官威十足的盛南知府及一干下属,满脸谄媚,一句接着一句拍着新上任的安南总督的马屁。
无数奉承吹捧之言,如滔滔的南苍江水一般倾泻而出。
没法子,不说这位周总督乃是自家的顶头上司,占着朝廷大义名分;往日里阮家的威势,大家伙儿可是都知道的。
莫看知府大人在公堂上威风凛凛,派头十足,可是下了堂,若是真要在这盛南府办点儿事情,没有阮家点头,那可是寸步难行。
因此之故,从前朝到本朝,这么多年下来,历任盛南府上下官吏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有那些硬骨头的,多半先是家人连遭不幸,死得惨不堪言,最后自己或重病缠身一命呜呼,或悬梁投井,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如此根深蒂固的地头蛇,这位强龙一来,短短三日内便灰飞烟灭,满门杀绝,端得是凶残无比。
今日那头顶上飘着的小山一般大的佛像,大家可是都看到的——那种奇景,不管是不是真的佛陀降世,起码也绝对是一尊正经的神祇化身,哪怕是那些坐镇一方的先天宗师,也不一定能够抗衡,更不必提他们连锻体关都没过的凡夫俗子了;结果,却硬生生被这位爷给一拳打崩了。
真是太过暴虐了。
惹不起,惹不起啊。
被人打上残暴武夫标签的周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杯中之物,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在座诸人。
“今日查抄的阮家家财,尽数登记造册,留在军营中封存;整个阮府,亦要定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诸位可明白了?”
知府几人脸上有些不自然之色闪过。
感情,这位大爷是想独吞?这也太贪了吧!
而且,不合规矩。
虽然他们这些天蛇鼠两端,做了缩头乌龟,甚至不乏有给阮家通风报信的,但……那不是两头下注吗?
这可是绝对符合官场规矩的——当然,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也是。
上司吃肉,他们喝汤,乃是从古至今官场上天经地义的道理。
一个人独吞?那可是会引来众怒的,失了众心,往后谁还跟你干——哪怕拳头再大,道理总是一样的。
拳头能打天下,还能坐天下不成?
终究还是粗鄙武夫,不明事理啊……
几人心中感叹。
正想着该怎么劝谏,然而高高在上的总督大人很明显的,没打算听他们回应,只是略略停顿,便立刻说了下去。
“天子秉承圣道,意欲除旧布新,教化天下,所有阮家财物,都是要留作办学之用。”
众人一时愕然。
……唔,莫非他们想差了?
知府脑筋急转,忽的觉得自己眼前豁然开朗——感情,这位爷还真是会玩,不愧是跟着天子打天下,在京城里面打过滚的侯爷!比他们这些乡下土包子吃相好看多了。
自己还得多学学才是。
当下,便是一脸谄笑:“明白,明白,下官一定尽心劝学,多开善堂,招揽先生,选拔士子,将这笔财物用到实处……”
“没你们什么事情。”
周玄却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陛下要行新政,兴新学,除了直隶之外,西疆、南疆、北疆各拿一一处州府做试点,本官觉得本地就挺合适的。到时候会有教谕和先生们过来,不用你们多操心。”
“呃……”
知道自己想差了,直接被人打脸,便是知府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加上眼前之人看来是想做个纯臣,半点儿不想跟大伙儿分润;心中原本的热切,顿时就消散大半。
他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可是周大人,咱们盛南城狭小荒僻,那么多先生的安置,还有学舍——”
既然总督都说了要办学,他就索性打蛇随棍上——一方面是给这位爷添点堵,另一方面,这拆建书院,得征用民舍民地,发动民夫,乃是自己分内之事,自己捞点儿总可以吧?”
“不用,本官已经选好了地方,不会占用民舍民地的。”
周玄没有给这位知府大人任何机会。
“……”
这一回,知府的面上,就只剩下敷衍的功夫了。
周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也不说话,桌上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发冷。
知府忽然有些后悔——虽然他是文官,大家都是在朝廷里吃饭,但是这位安南总督大人,终究是他的上司,如此冷了场面可不太好,当下便使了个眼色。
随即,就有机灵的插话,试图活跃一下气氛:“大人是说——阮府?”
“阮府另有他用。”
周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慢吞吞地开了口,“学舍的位置,就定在城郊乱葬岗上。这下,可不用扰民,也没人和本官争地皮了吧?”
刚刚才有所缓和的气氛,立刻就掉到了冰窖里。
这位,不会在开玩笑吧?
乱葬岗?
“乱葬岗!”
座席中有沉不住气的,当即叫出声来,只是立刻便捂住了口。
这定功不够啊,还得再磨练磨练。
有人侧目,不过很快就被那位武夫接下来的话给吸引了去。
“没错,本官这两日就调兵,夜入乱葬岗,去将那边的牛鬼蛇神给扫个干净;之后再请至圣先师像来坐镇。若是如此这般,未来那些学生还能出现问题,只能说,自家修养不够,浩然之气都没能上身,这学,不上也罢!”
很明显的,这只是一个通知,而非商量。
周玄的目光扫过,看着这些嘴上诺诺,实际心里千回百转的腌臜官吏们,心中一阵烦闷。
不学无术,言语乏味,心思肮脏,面目可憎。
本朝得国太过迅速,尤其南方各处县府,几乎是传檄而定,结果搞得天子发觉自家夹袋里人手不够,不得不留用许多前朝旧人。
可就靠着这帮前朝虫豸,怎么能治理得好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陛下混一宇内,踏足诸天的志向?
等朝廷堂稳固,人手充裕了,迟早都要调兵过来,把这帮蠢货一个一个地送上天!
周玄心中一股火气泛起,忽然觉得,与其和他们在这儿纠缠,还不如回去搂着自家的侍妾说话呢。
虽然经常说话不好听,但至少青衣那丫头一心武道,又有想法,闲的时候拿来逗乐子也挺好的。
想到那个冷冷清清,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的身影,周玄心头就是一阵痒痒,对于这宴席的心思,越发的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