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山的夜空很美。
没有后世的灯光污染,无数的星辰高悬,化作一道银河横贯天宇。
慧清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空,一言不发。
耳边不停地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沉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师姐,你说山下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们会不会遇上那些魔道妖人?听说他们很坏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回下山,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慧清的声音很是平缓,听不出一丝波动。
“说得也是。”
黑暗之中,慧静露出一脸的憧憬之色。
过了片刻,她又转过头来:“对了,师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个点了也没睡着?是在为明天担心吗?”
“担心明天?也算是吧。”
慧清没有动弹,平静的面庞仰着,依然出神地望向漫天的星斗,仿佛那天幕之上,隐藏着什么引人入胜的秘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我在想,明天醒来的我,还是不是今天的我。”
“……”
慧静有些无语,只是片刻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惊恐:“师姐,你是不是抄佛经抄得走火入魔了?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我是认真的,”
慧清终于翻过身来,看向一脸关切的慧静,眼睛里透着的是满满的认真,“慧静,你觉得呢?明天醒来的那个我,还是我吗?”
“怎么可能不是?”
慧静回答得理所当然,“难不成睡一觉还会变成另一个人不成——”
“不得喧哗!”
窗外忽然传来巡夜的戒律堂师姐的告诫之声。
慧静闭上了嘴,却依然扑闪着大眼睛,担心地盯着慧清。
慧清对着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又转过了身子,继续仰头,看着窗外的星空。
“是啊,明天醒来的那个我,应该也还是我,对吧?”
她低低地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青衣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线条。
碎梦刀,这名字可还真是贴切。
平静安逸的生活,无忧无虑的时光,师长的关注与疼爱,师姐妹的友谊与欢笑,不过是梦幻泡影一般,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破碎了。
一个多月的努力修行,也没有在这具身体上留下分毫痕迹。
大梦一场而已。
只剩下那些或温暖或美好的记忆,留在识海的深处,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消散。
苦涩?又或者失落?
静静地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情感,仿佛品尝一杯放置了许久的佳酿,稍稍过了会儿,青衣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雾气弥漫,水温刚刚好。
九转玉香露的的袭人香气,随着水汽浸染了全身的肌肤及发丝;与玉恒庵中淡淡的檀香味道完全不同。
自己,不再是那个玉恒庵的弟子慧清,而是,大乾朝克虏侯府的姨娘,青衣。
眼睛闭上,再睁开时,一切杂念已然尽数消失。
青衣低下头,浸没在水中的白皙身体饱满婀娜,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
她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缓缓抬起手,开始清洗起来。
一切,不过是义务而已。
自己付出代价,收获回报,并不算非常公平的交易——论起来,其实是她赚了不少,故而在这个世界上,她并没有什么不满的。
从浴桶中站起,擦干身体,一件一件穿上衣服,走出了净房,在老嬷嬷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缓缓踏入了内室。
梳妆台上,一尊一尺见方的镀银明镜,将只披着一件月白中衣的女子映照得纤毫毕现。
原来,镀银镜子已经传到南方了?不过应该挺贵的才对?青衣百无聊赖地想着,细细打量镜中的女子。
两道柳眉之间,洋溢着一份成熟的风韵情致,白皙娇艳的脸蛋上,透出一抹沐浴后的嫣红。
青衣静静地看了会儿,神色丝毫不变,慢慢开始梳妆,打扮,直到将自己收拾成合适的模样,方才起身。
不过是将自己变成一只被腌入了味的点心,洗得干干净净的,摆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人品尝罢了。
这一套流程,这几年下来,她已经很熟了。
斜靠在床边,手中拿着本从书柜中搜罗出的《金刚经》,似乎是在看着,只是视线却有些茫然,没有焦点。
这是一套刻印本,没什么价值,因此,她只是在脑子里比划着几式普度剑法,想着如何将其化入刀招之中——前些日子,在玉恒庵中,她已经完成了清净禅剑的转化,现在该轮到普度剑法了。
正这般琢磨着,思绪沉浸其中,忽的心头微动,刚一抬头,便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前一句是什么?”
《金刚经》她可是抄了那么多遍,加上在那个世界里天天诵读,对于这段金刚经的最后一篇自是烂熟于心:“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
长长的一说完,她款款站起身,向着身边来人行礼:“青衣见过老爷。”
在她的身边,刚刚进来的周玄正看着她,脸上颇有些惊讶之色。
青衣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异色:自家这位侯爷乃是天底下有数的高手,走路无声,神出鬼没的实在太正常不过,这么静悄悄地进来,她发现不了并不奇怪。
因此她也没有什么失礼的担心,只是行礼问安,然后询问道:“老爷,青衣说得可对?”
“嗯嗯,对,对的,没问题,”
周玄清了清嗓子,将自家的尴尬给掩饰了去。
从少年时候起,他就对这些佛经什么的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那一句前后是什么。不过是见着眼前女子捧着佛经发呆,拿着自家听烂了的那句话来想着逗上一逗罢了,没想到,她还真的不假思索地答出来了。
她什么时候对佛经这么感兴趣了?
不,应该问,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读佛经?
是为了平定心绪吗?
嗯,好像……很有些意思啊。
周玄的思绪有些飘忽。
“没想到青衣你喜欢读佛经?”
“以前闲来无事,见着家中有人礼佛,便时常读上一读,也算是给父母祈福了。”
青衣面色如常,随意地拉上这具身体早逝的父母扯着谎——总不能说是刚刚才学会的吧?
“哦——”
周玄拉长了声调,但却没了下文。
青衣便这么老神在在地站着,反正这尊大佛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她也不用担心吃什么挂落,就这么站着发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很快,她就听到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嗯……时候不早了,我们安歇吧。”
“青衣服侍老爷更衣。”
青衣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镇定,唯有呼吸,略略急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