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青衣尚未跟着吴氏嫁入周家的时候，也曾听吴家的几位少爷夫人议论过：这位克虏侯爷乃是西边一个破落户泼皮出身。只是因为从龙得早，在当今天子微贱之时便已与之结交，天子起事之后又是第一时间相投，加之武道天赋也不错，于天下鼎革之际立下了不少功劳，方才在新朝鼎立之后得了这个世袭罔替的超品侯爵之位。
论起家族底蕴，自然远远不如扎根江南数百年的名门吴家。因此家族中人的言谈之间，对于这位侯爷颇有几分不屑，认为不过是幸进武夫之流，家族尚需世代积淀才可。
吴氏出嫁，是为家族做出了牺牲的。
然而实际上，据她这些年观察下来——
青衣仰头，屋内雾气缭绕，视野之中一片朦胧。
周玄这个人，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完全看透，但出于某种对于男人认知的本能，还是能勉强感受得到，他骨子里的那种桀骜。
说得好听，这位是是豪气干云，志存高远，说不好听，就是目无余子，妄自尊大。
天下之间，除了当今天子之外，能被他放在眼里的根本没有几个。
若是个愚蠢无能之辈倒也罢了，不过是世间多了个妄人罢了。偏偏此人惊才绝艳，武道通神；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事情，实在太难了。
这样的男人，不在意的时候，确实很宽厚，但若是真的翻脸，那也是真的霸道，乃至于六亲不认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被派过来的下人，私底下向着自家夫人通传消息什么的，其实只要过个明路，通报一声，他多半也就哈哈一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你一声不吭，天天这么鬼鬼祟祟的来回跑，这男人，多半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感情，你在把一家之主当傻子呢？
只是，她该提点的都提点了，剩下的，还得看陈扬家的自己怎么想。
***
“真是多事。”
周玄收回了灵觉，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大人？”
正在向着自家总督通报军情的戚常一愣。
“没什么。”
周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今晚怎么动兵你自己决定，不用向我通报。区区一两个鬼将而已，你自家，唔……再加个青衣；你们俩看着办就是了。本官不会出手的。”
跟在周玄身边多年，戚常对于这位侯爷的心思最是了解不过了——派出的那位青夫人，武功不错，但不通军务，多半不过是帮他抵挡那个鬼将，顺带着磨练对敌技巧而已。真正的排兵布阵，临敌应变，还得自己来。
这就是考较了。
因此，戚常脸上喜色一闪，立刻躬身领命。
“属下遵命！”
“嗯，还有……”
吩咐完了，周玄却没有立刻放戚常离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回头递个条子回去，让周顺私下里去查查那个叫陈扬的门房，看看有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记下来，备好证据，等我回去处理。”
“是，属下立刻就去！”
戚常知道那个叫陈扬的，那是夫人那边的人，如今做着门房；但因为和他平时打不了多少交道，并不怎么熟悉；不过这不妨碍他为那个倒霉蛋默哀。
在这等侯府做门房的，哪儿少得了门包之类？私底下的腌臜烂事绝不会少，给周顺那厮盯上了，怎么可能只是脱层皮？
那厮是死定了。
也不知道这厮是哪儿触怒了老爷，又或者，是触怒了……”
戚常脑子里一道身影闪过，然后便不敢再想下去了，因此，应了一声后，赶忙就退了出去——后宅中这些娘们儿之间的事情，就是麻烦，还是早点外放的好，至少松快些。
周玄坐在书房中又处理了一些公务。
阮家乃是盛南一霸，其与官府、地方的关系错综复杂，千丝万缕。抄家过后的善后之事也是极为繁琐，查封产业，追剿余孽，哪怕周玄已经带了专业人士前来追查，但终究有不少事情需要他来拍板。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待到处理完，已是日头高悬。
周玄稍稍坐了会儿，喝了两口茶，方才起身，转回了后宅去。
此时的偏院之中，一道身影正在翩翩起舞，身姿摇曳婀娜，曼妙轻灵，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烟笼柳影刀，本是前朝一位得了莫大机缘，最终踏入先天境界的舞伎所创，刀势似烟气，如柳丝，缠绵不尽，婉转不休，本就极为适合女子之用。
可惜的是，此刻眼前女子演练的是杀法，加之青衣这趟南下，跟着他一路剿匪杀贼，使得刀中杀气又多了几分，多少有些破坏了这份美妙的情致，令得周玄颇有些遗憾。
大乾武道传承上古，虽然直到二十载前神功秘籍以及各种灵宝从天而降，方才打开天人之路。但从从锻体到先天，这一条路径，历经无数天资纵横之辈修订增添，已然形成了一套极为完备的武学传承。
用于厮杀争斗的杀法，锻身练气的练法，温养肉身精气的养法，三法齐备，方才可称作一套完整的武道秘籍。
这门御赐的《烟笼柳影刀》，就是一套完整的秘籍，眼前的女子练得很是不错，颇有几分神韵。
眼见这一套招式练完，女子收刀静立，周玄正打算上前，对其稍加评述，指出其中缺陷，却见眼前女子忽的藕臂抬起，长刀斜指，又是一套刀术使出。
周玄挑了挑眉，继续看了下去。
与前次的轻灵柔美不同，这一回女子的神情端庄，俏脸之上竟是带上了几分禅意，刀势古朴简洁，颇为精巧，分明是经历了反复修订之后的成果。
一招一式，看着虽然有几分生疏，但女子练得很是认真。
“刷！”
很快，随着最后一刀斩出，女子收刀入鞘，转身上前行礼：“青衣见过老爷。”
“刀法不错。”
周玄点头笑道。
“之前碰巧有些机缘，得了套佛门剑术残本，昨日观睹那尊邪神佛像，有了些感悟，便不自量力地想着将这套剑术化为刀术，倒是让老爷见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