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近这天气还真是麻烦啊，太潮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快要梅雨季了。”
谭警官拿出手帕捂住口鼻，蹲下仔细检查眼前的尸体。
是一具男尸，看样子死因是被利器划破颈部动脉导致失血过多。
出血量多得喷射出的血液甚至快撒满一面墙。在这阴暗的小巷里有这一面血墙，看上去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好。
然而死亡时间却是在不久前，连尸体都还没完全僵硬，一双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还真是死不瞑目。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是的，死者名叫张君，本地人，有前科。因强.奸罪入狱，现在才刑满不久。”
谭警官旁边的警员照着小本子上写的一条一条地念。
“嗯，所以很有可能是仇杀。”
谭警官眉头紧皱。
“杀人动机暂且不清楚，但已经确定嫌疑人。”
“哦？”
警员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镜框，语速加快。
“虽然案发地点位于很偏的小巷，但好在前不久街道的监控已经部署到这里，所以刚好拍摄到犯罪过程和凶手的样貌，以及她的逃跑路线。”
警员说着递给谭警官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正在播放监控里面的内容。
天气本就潮湿，像这样阴暗又无人问津的小巷更是充满了一股腐烂的气息，倒是挺招老鼠的喜爱。
于是监控下跑过几只老鼠，鬼鬼祟祟地出现又凭空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个男人出现在画面里，双手插兜驼着背走起路来都歪歪扭扭的。谭警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君，没想到监控里记录的竟然是他最后一面。
“谭警官就是这里。”
旁边的警员叫了一声，把他的思绪从尸体身上又拉回到平板电脑里。
画面里又出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但是是跟在张君身后，所以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不过光是背影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女人，甚至身材还有些瘦弱单薄，很难想象是能杀掉一个成年男性的样子。
可是下一秒就让谭警官的猜忌彻底打破， 只见跟在张君后面的人加快脚步贴近张君，一只手捂住张君的嘴巴，一只手拿起匕首从背后割破了张君的喉咙。
眨眼间一条生命就此消逝。
杀人的动作快到连受害者本人也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刺杀，不带有一丝犹豫。
谭警官的眉头更紧锁了，从事这个行业以来，大大小小的命案倒也见过不少，但这样速度之快，手法之娴熟，凶手又是如此冷静的杀人还是第一次见。
更像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但是到现在还是没有看见凶手的脸，那一张藏在阴影下的面容到底长什么样子？
画面里唯一还站着的人似乎是听见了谭警官的疑惑，竟然主动对着监控放下了兜帽，随后轻蔑一笑。
谭警官看着监控里的脸，眼睛都瞪大了，和躺在地上的张君不相上下。
有一两滴血液溅到了那张病态白的脸上，竟晕染了出一点血色。长睫毛扑朔下的瞳孔却没有一丝神采，空洞得如同一个无尽深渊。眼角旁的那颗泪痣也被血液染红，嘴角上扬像是在嘲讽镜头前的自己。
美得惊心动魄，谭警官一时想到了这样得形容。
谭警官拿着平板电脑的手微微颤抖，
“派人去抓了吗？”
“ 顾队已经带人去了，现在估计已经抓回局里了。”
谭警官深吸一口气，
“回局里。”
***
“根据监控显示，犯罪嫌疑人行凶后进入这家酒吧，之后便一直没出来，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人应该还在里面。”
顾季吸完最后一口烟关上车窗。
“姐姐......你小心一点。”
坐在顾季副驾驶的女孩语气充满担心，但是却没有抬头看一眼顾季，反而一直盯着平板电脑里的监控画面。
“啧，管好你自己。”
“就小王和我进去，其余的人在外面守着。”
顾季同样也没有看女孩一眼，用对讲机安排好人后，便关上车门向酒吧里走去。
这是一间清吧，面积也不大，在场的人也寥寥无几。
挺好的，只要没有其他暗门密道什么的凶手应该就在这里了。
顾季进去的时候唱台的驻唱歌手正在调整麦克，她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样子模糊看不透彻，可是光看着影子的轮廓顾季莫名觉得有一股熟悉感，似乎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准备得差不多了唱台才慢慢悠悠地打了一束光下来，落在她的肩上。银白色的秀发也托着光，满载一船星河。
而她的眼睛好美，是所有奔死之人都愿意纵身跃下的河流。
她拨动琴弦，也拨动了那一束光。
顾季一时像被什么附了身，灵魂与肉体剥离开外。灯亮那一刻顾季就知道她是自己要逮捕的人，可在看见她容貌的一刻顾季愣住了，向前的动作也停在了迈开的半步。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烦扰着我。】
【有时会借着月光，能带走爱的凄凉。】
驻唱的歌手突然开口。
没有伴奏的清唱听得顾季一时心颤。
【我看着湖面平平淡淡】
【好像还有艘小船，安安静静的】
【没人来打扰，这故事挺好】
伴奏响起，她唱得好安静，似有风拂过耳畔，又不声不响。声音却在止不住地颤抖，像可怜乞求的小狗。
【你掀起，远方，漪涟，海浪】
【慢慢靠近，要我，陪你，流浪】
【你坚定的模样，我放弃了抵抗】
歌手深吸了一口气，顾季看见有一滴划过她脸颊的泪也被她唱进了歌里。
【我可以陪你去流浪，也知道下场不怎么样】
【就快要夜深人静了，反对的只剩下月亮】
【我会攥着小糖，眺望你方向】
【快告诉我，你在赶来的路上……】
歌手轻抚吉他琴弦，直到最后一道音符消散云烟。
她才用掉过眼泪的嗓音湿湿的对顾季说，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顾季感受到有什么划过自己的脸颊，用手摸了一下竟然是眼泪，她有多久没哭过了呢？可能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特别是当上队长后心是一天比一天硬，因为只有比那些罪犯更狠才能战胜他们。
可现在却被一首苦情歌给动了情，顾季不愿意承认，可眼泪是不争的事实。
顾季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定情绪，好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露出破绽，
“我是警察，你因涉嫌行凶杀人，还请你和我走一趟。”
顾季掏出证件给歌手看，并严肃的说道。仿佛那一滴眼泪真的就是错觉而已。
“怎么可能？我老板从早上一直在酒吧里，怎么可能杀人？”
顾季正要上前去带走歌手时，旁边的调酒师听闻突然大声叫道。
顾季眉头一皱，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详细情况跟我回局里再说。”
顾季不疑有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把人带回去。
“嗯，我跟你走。”
歌手看见眼前的人眼角还在闪烁泪光，嘴角不自禁上翘。她的什么目的似乎已经达成了。
歌手放下吉他，跟着顾季走出了酒吧。
“你没事吧？”
原本坐在车上的女孩现在跑到酒吧门前，见顾季出来原本写满担心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些放松。
“你怎么下车了？”
顾季没回应女孩的担忧反而责问起了女孩，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气愤。
“你哭了？”
女孩敏锐的发现顾季红了的眼眶，担忧的表情又占领了她漂亮的脸蛋。
“去车上。”
顾季被女孩揭穿，脸色彻底暗了下来直接命令道。
时锦站在顾季的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眼前满眼都是别人的女孩。
***
“姓名。”
“时锦。”
“性别。”
“女。”
“下午一点到两点这一个小时你在哪里？”
“在酒吧里唱歌。”
谭警官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抗拒从严，时小姐。你要知道，我们没有证据是不会让你坐到这里被问话的。”
时锦点了点头，看着铐在手上的银色手铐，语速缓慢但不卑不亢。
“虽然不知道你们掌握了什么证据，但是我的确今天直到被那位警官小姐带走之前，都一直在酒吧里面没有离开过，我想酒吧里面的监控应该能够证明。”
谭警官陷入沉思。
的确，在时锦被顾季带走后，酒吧里的监控已经调出来了，里面的内容和时锦说的别无二致。可这家酒吧是时锦的，很难不怀疑她能够在监控上做什么手脚，因此还得等技术科的人鉴定监控没问题。
可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如果坐在面前这个女人没有杀人，那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又或者难道真的有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完美犯罪吗？
“家人呢？”
资料上虽然已经显示时锦是独生子女，母亲生她难产时去世，被父亲拉扯长大，生活过得挺艰苦的，但好在时锦很争气，从小成绩优异毕业于重点大学，在Z市一家独大的盛华集团工作了几年最近突然辞职，随后接手了一家酒吧。
“家里有一个生着重病的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在照顾他。”
时锦眼眸低垂，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情绪，似乎是在念着安排好的人设。
“嗯？你还有个妹妹？”
谭警官略感惊讶，这倒是资料里没有提及到的内容。
“你……”
正当谭警官要继续追问时锦的妹妹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紧接着还没等谭警官同意进来后，门就打开了，进来的人是顾季。
“监控鉴定过了，没有动手脚，除此之外还调查了从她家到酒吧路上的监控，时间上都没有问题。”
顾季把资料放在谭警官的面前，随后一直盯着时锦。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顾季不为所动，依旧盯着时锦，恶狠狠的眼神像要直接看穿这个女人的阴谋诡计。
谭警官又用手敲了敲桌子，神情格外严肃。
“顾季！”
谭警官语气明显有些愤怒了，现在的事情已经有些超乎预料，犯人明明就坐在眼前，可没有证据直接定她的罪，这种无力感让他回想起十三年前。
见谭警官语气不对，顾季再怎么不懂事也还是狠狠地瞪了一眼时锦便转头出去了。
“说说你妹妹吧。”
谭警官得知时锦有不在场证明后对她的态度温和了一点，但是直指她的线索断掉了，所以不得不将调查对象转移到时锦口中说的那个妹妹身上。
“我和她是同父异母，其实我对我妹妹了解得不是很多，我和她已经有十年没见了。”
“那时她才三岁，很可爱，整天跟在我身后叫我姐姐。”
时锦提起她妹妹时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十年前。连嘴角都止不住微微上扬。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现在她不过也才十三岁。”
时锦知道谭警官想的什么，再多告诉他也无济于事了。
“十三岁啊，念初中？”
谭警官并没有如时锦的意，她越不打算说，他就越想问。
“嗯，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父亲。”
“那你呢？”
“我赚钱养他们。”
谭警官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头，看来时锦并不想过多透露这个妹妹，十三岁的年龄是凶手的概率很低，不过就算时锦不说，自己查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这个人你认识吗？”
谭警官拿出张君的照片举起给时锦看。时锦盯着照片看了十几秒，
“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来我的酒吧喝过酒。”
“据说是一个小混混，平时不务正业的，当时想勾搭同在酒吧喝酒的客人，被我叫安保赶出去了。”
“当然，也有监控可以查。”
谭警官点了点头，看时锦的眼神不像是在撒谎。
“那这个人呢？”
谭警官播放了凶手杀人后露出轻蔑的笑，里面的人可以说于时锦一模一样。
时锦仔细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对谭警官说，
“你觉得这个人是我？”
语气平淡，一点也没有被误会的那种愤怒。
“嗯，后面凶手跑逃跑到的地方正是你的酒吧，而且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那很遗憾，这并不是我，我今天一天都在酒吧里，而且那个时间也没有任何人进出酒吧。”
谭警官思索着时锦说的话，确实不能因长像就给人定罪，自己并没有掌握实际性的证据，这起案件充满了巨大的谜团。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有人能凭空的出现，然后杀人又凭空的消失不见吗？
虽然杀人手法很简单，但是却找不到罪犯。
谭警官突然害怕起来，他怕这件案子又会变成像十三年前一样的悬案。
“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我杀了人，您应该还有19个小时把我留在这里。”
见谭警官不说话，时锦打破了沉默。
“哦，不用，等一下我叫小顾送你回去，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不过局里传唤还请随叫随到。”
时锦朝谭警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谭警官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局里不让抽烟。”
顾季靠着墙站在审讯室外面，叫住了把烟叼在嘴里正要从裤兜里拿打火机的谭警官。
“啧，局里什么规矩我还不知道？”
“等一下你送她回去，并和她酒吧里的人解释一下。”
谭警官拿出打火机也没点烟，只是在手里把玩着。
“这就放她回去了？”
“嗯，没实际证据留不了多久。”
“正好你借机送她回去，帮我盯着她，有什么举动给我打电话。”
“行，我知道了。”
顾季勉强妥协，转身走进了审讯室。
“还真是麻烦啊。”
谭警官最终还是点燃了那根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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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队长？”
时锦看着坐在前面的顾季盯着她已经快有半个小时了也不说话。
“……你唱歌还挺好听的。”
顾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时锦说什么好，总不能严刑逼供，更别说还是在没有掌握证据的情况下。
突然想起当时“逮捕”她的时候破天荒的听完她唱了一整首歌，甚至还被唱得动了情流下了眼泪，虽然顾季自己不会承认。
“谢谢。”
时锦听完莞尔一笑，她对别人夸赞她的歌声已经司空见惯了。
可随后又是长达数分钟的沉默。
“走吧，我送你回去，现在也不早了。”
顾季起身叹气，这么干耗着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现在的调查都要从头开始，自己也不必在这里坐着和时锦大眼瞪小眼。
“那就有劳顾队长了。”
时锦也没拒绝，朝着顾季抬了抬被铐住的手。
顾季莫名的产生一种不想要给她打开手铐，想要把她锁在自己身边的冲动。
顾季朝着那张美得惊人心魄的脸咽了咽口水，还是掏出了钥匙向前给她解开手铐。
被铐上了好几个小时的手已经磨破了皮，伤口微微发红。
原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现在更加惨白了，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花，脆弱得连小心呵护都禁不起。
顾季突然有些心疼，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她自己都疑惑，就算是嫌疑人自己怎么也流露出怜悯之情。
可这样仿佛一碰就碎的样子，真的能杀掉一个人吗？
顾季很少怀疑，一旦产生疑惑便会想尽办法去解开，所以顾季暗自下定决心，不管结局是怎样，自己都要查出一个真相来，但是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某种因素在不断诱导自己，无条件偏向于时锦。
“回酒吧吗？”
顾季看着坐在副驾驶的时锦眼眸低垂，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
“喂，你没事吧？”
时锦咬着嘴唇，柳眉微皱，摇了摇头，
“回……家。”
时锦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语气弱到连风声都可以轻易盖过。
“你说什么？”
顾季只看见时锦的嘴唇动了动，只好解开安全带俯身把耳朵凑到时锦的耳边。
还没等顾季继续询问，她就发现时锦的呼吸变得微弱，人已经昏过去了。
***
“你就在这里帮我看着，我出去买点吃的。”
“好。”
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让时锦慢慢醒来，入眼便是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
是刚才隐约听见的谈话声其中一个。
“医生说你是精神过度紧张加上低血糖才晕倒的，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是之前那个小女孩。
“姐姐去给你买吃的了，等一下才回来。”
小女孩见时锦在寻找什么，语气酸酸的解释道。
时锦现在虚弱到连微笑都做不到，但是现在很开心，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她。
“你骗得了姐姐但是骗不了我，人其实就是你杀的吧？”
时锦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神坚定，像是一把审判之剑，能够刺穿自己的全部罪恶。
时锦笑了，就是这种眼神，已经太久没见到了，能蜕掉我全部伪装，将我揉碎。只需要一眼就能让我彻底沉沦。
时锦勉强起身，面带兴奋的笑容一字一句的对小女孩说，
“可是，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又要如何逮捕我呢？”
“我的……侦探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