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透过玻璃

作者:澜棠水桑 更新时间:2023/3/23 14:51:06 字数:5420

当无色的光透过无色的玻璃时,玻璃赋予光色彩,光也报以玻璃璀璨

“嘀嘀……嘀嘀……嘀嘀……”

跌宕起伏的线条表明了二人尚且存活,不停流淌的药液成为了二人性命的唯一的依靠。两张素白的病床前,我牵着妹妹的手伫立着,想要哭泣张口却是失声。四下寂寥的午夜里,苍白的月光让冰冷的房间更为凄凉。

“姐姐,爸爸妈妈还好吗?”妹妹拉着我的手问。

父母的伤势我是知道的,只能说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我刺着手心小声的说:“走吧,再不走被护士看见了又得挨骂。”

我和妹妹的病房里,妹妹已经熟睡,我坐在床边,看着镜子里那个换着药的自己。“好丑陋啊”我在心中对自己讥讽。

是啊,很丑陋的我。我拿起药瓶对着右侧的眼窝喷涂药液,虽然已经换过很多次药了,但每一次的灼痛感都能让我肢体扭曲。擦拭血水的同时也要注意缝针的伤口和未结痂的烧痕,即便没有碰到它们,也会有隐隐的痛感。

我看了一眼床上的妹妹,明明才八岁的年纪,却遭了这么多罪。她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伤,但她的右臂因为严重烧伤基本废了。一瞬之间也想过她是怎么睡的着的。

换完药后我伏在窗边。午夜的清风舔舐着烧痕,空洞的眼窝凉意阵阵。时为四月,医院广场上的垂枝海棠已经衰败大半;晚樱的花瓣浅浅铺在路边;香樟时不时的抛下暗色的叶子;石楠花的浓厚气味也会轻轻的让我恶心。

“离开这里”我这么想着,手从床垫下掏出偷来的刀具,比划着贴在手腕和脖颈上。窗外星光璀璨、柳暗花明,但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我的一寸立足之地。

人生第二次的自由落体。相较于上一次,这次的时间很短,落地也不会很痛。但这违和的感觉直接让我想起了上一次的自由落体。根据我所经历的和醒来后听到的描述,那是一场重大交通事故,相对行驶的两列火车因为桥的坍塌撞在一起,再落入河中。据说和我们相撞的是一列军用列车。我也不曾想过本来普普通通的父母的单位举行的团建旅游会变成这样。

实质感的地面与地面上的波斯菊让我放下心来。我并未立即起身,而是选择在波斯菊花丛里躺着,任由波斯菊对我虔诚的拥护。放目远视,夜幕之下我能看见的只有稀疏的云团和一轮冷月。

起身走出花丛,在对面的长椅上坐定。抬头看着高墙,高墙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空中的冷月一直在旁观。我现在离开了铁丝笼,只身一人飞进了一片以前从未接近,甚至没有眺望到的雨林。我不知道雨林里有什么,是花香果蜜?还是蛇毒鼠啮?我全然不知,干脆起身,不去想这些。

此时此刻,这里是一座死城,路上陪伴昏黄路灯的只有沉默的绿化带和熄火的汽车。路上没有过路的行人,没有疾驰的车辆,我轻呼一声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到一座高桥上远望,居民楼里只有不起眼的绿色小灯。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一阵恶心突然袭来,我似被人打了一样蜷缩在地上,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气管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咳了几下嘴里便有了铁锈味。一段痛苦过后,我坐在地上,精神恍惚。桥下的河水漆黑如墨,而一旁的火车站借以沉默的铁轨同河水议论我方才的失礼。

下了高桥,我顺着一条颠簸的小路走。小路很荒凉,没有路灯,路边有的是破损的砖墙,丛生的野草和在水沟里腐烂的枯木;路边唯一的陪伴是一棵高大的悬铃木。踏出小路,我看见了一条大路的开头,那条路的第一盏路灯下停着几辆大货车。就这样我走出了小路,也将小路的一点阴暗,带到了大路上。

路边是空无一人的小吃街和商业街,我踩踏着有裂纹的砖石前行,砖石也回我细声的咒骂。又是一座桥,不过与之前不同,这做桥下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车,只是现在,车流干涸了。红绿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我像幽灵一样从斑马线上飘过。我不知我为何能走这么远,这么久,感觉就像是有谁在拖着我走。在路的中央驻足,我感觉自己就是神的发条人偶,即使走到坏,也走不出神的沙盘。

不知自己盲目的走了多久,梦魇再一次对我的不入眠作出了它的报复,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甚,我吐出了胃液。擦拭完毕后,我靠着路边的柳树,一脚踢开纸团,小声抽泣。完事之后,我揉了揉眼睛,看见路边的公园里有一座没有关门的教堂。我盯着教堂上的巨大的十字架,缓缓走了过去。教堂外的保安亭里无人值守,我得以正大光明的进去。教堂的大门很大,但推开意外的不怎么费力。推开一条小缝之后我便侧身溜了进去。

天已渐亮,教堂穹顶之下的玻璃画渐渐成了有色的透明。天光虽然暗淡,但现在的我已经不至于摸黑前进了。天光洒进教堂,一点一点的照亮教堂内的景观。铺满地面的纯白大理石和独属于凌晨的凉似北方广袤的雪原,地板之上排列整齐的黑色原木长椅似雪原之上凋敝的杉木。在靠近门的地方看这幅场景,我意识到我与这里格格不入。踏上大理石走向教堂那头的十字架,违和感愈发强烈,仿佛寂静的伊甸里突然闯入一个难民。而我也就在这份违和感中踩着短筒靴践踏着平整的雪层,带着满满的亵渎走向十字架。

踱步到十字架面前,我深吸一口气,用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后,双手合十的弯腰祷告。完毕之后,我长呼一口气,退后坐在了长椅上。天比先前更接近白昼,越来越亮的天光使玻璃画更加美丽,我抬头仰望悬在教堂穹顶下的巨大水晶吊灯。吊灯似流星雨,亦似烟火,无数的玻璃棱锥在乳白色细钢丝的牵挂下,围住了在其中心的,巨大的八锥二十四面体,天光拂处,璀璨至尽。而我慢慢躺下,在长椅上嗅着淡淡的木香和消毒水味,终是放松一直绷着的神经,视线迷离地阖上双眼。

再次醒来,是被人叫醒的,那声音很是柔和,险些让我忘记自己的处境。我醒来后看着面前的几人,怔怔的坐在椅子上:一位神父、两名修女和一名看上去同我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那个,你不必惊慌,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一名修女安抚着我说到。

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加上突如其来的陌生面孔和自己一定程度的社恐,我的话语结结巴巴:“呃,你……你们……好,我,我叫……呃,泉琀。”

结巴的期间我也打量了面前的几人:神父的头发已经几近半白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一位修女因为脸上的皱纹看上去也不年轻,但难以盖过她原先的美貌和流露出的温柔;另一位修女眉清目秀,身形高挑,却留着短发且喜欢像男孩一样笑着;而少年同年长的修女很像,有一种感觉不属于男性的阴柔。

“别急,慢慢来,这里没有人会催你。”年轻的修女走了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摸着我的头说。

我很是慌张,下意识的朝另一边挪动了几下。她却不以为意,又贴上来说:“没事,不用那么紧张……呃,说起来,你是不是还不认识我们?”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大脑因为轰鸣一片空白。

她双手贴在自己的锁骨上笑着说:“咱叫杨荟。”她笑的很是灿烂,像一朵盛夏的向日葵,我有点呆地看着她。

少年也走了过来,微笑着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杨栎。”我看着他,也伸出手,礼节性的握了手。我望着微笑的他,似一丛仲夏夜时盛开的桔梗花。

“然后,这位是咱的老妈,徐杏。”杨荟同我介绍道,徐杏也微笑着朝我点了下头。

“最后,这是咱的老爸,杨桉,疼哎!”杨荟话音未落,便被杨桉用书拍了一下头。我看着不苟言笑的杨桉,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牵扯着尚未痊愈的伤口,些许血丝点染了洁白的绷带。

在杨桉的沉默之余,杨栎也坐在我的旁边,试图安抚我的情绪。而徐杏同杨荟说:“你现在先看住他们,我给泉琀拿些东西。”

杨桉收回书,在三人的目光中退到十字架旁,倚着十字架旁的柱子问道:“我想问你,泉琀,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从何作答,杨荟应是听出了我的难处,替我圆场:“你啊,就别问那么多了,泉琀她应该是不想说。”

在他们交谈之际,我抬头看着被光照的璀璨的吊灯。现在的吊灯因为太阳比起先前更为绚丽耀眼,也因为太阳导致绚丽的只有吊灯的下半,而上半则在穹顶的遮蔽下映射着下方多余的暗淡光线。

“嘿,说你呢。”杨荟用胳膊碰了一下我把我从走神中拉了出来。我看着神父,发现他的表情难看了一丝。

“泉琀,你想说些什么不?”神父发问。我第一次开口时没有讲出话来,想了一下缓了一口气后看着神父问:“您好,请问……我可以,呃,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神父回答道。

“我知道。”我低下头回答道,心里已然在暗想自己该去何方苟活。

“当然,我是愿意帮你的”神父顿了一下,继续说:“前提是我做的到,且有你留在这的好处,明白吗?”

“嗯。”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样,我先去派出所问问;杨荟,你先带她去你那休息。”神父吩咐道,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教堂外走去。

杨荟面朝神父的背后做了一个鬼脸。我很困,想躺在椅子上再睡一会,但我刚躺下一半便被杨荟拉了起来:“困了?”

我打了了个哈欠点头。

“那也不能在这睡,这里要来人了,要睡到我房间再睡。”

被杨荟拉出教堂,看着深远的天空和几朵薄云,心想或许高楼建多也不算坏事。开始杨荟走在我前面,我们走的很慢,但后来杨荟回头不知道看见什么之后,我们就越走越快;上楼梯时已是小跑,身上也明显开始疼痛起来。进门时,我几乎是被甩进去的,落地也很痛。杨荟把门一锁,便蹲在我身边小声说:“你先在这休息,别乱跑,我去找老爸,很快就回来”

“有零食有饮料,困了直接睡,不要出去就行。”她小心翼翼地出去后把门给锁上就走了,把我想问的一大堆问题堵在了嗓子眼。

我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着墙上的钟无休止的运作,耳边是墙上的钟、茶几上的天体陀螺仪以及窗外的鸟鸣和汽笛。在这远比深夜的教堂嘈杂的地方,我又一次的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在梦里,天空的瓦蓝颜料片片脱落,灰白单调的画布暴露在外。我的脚下是无数钢梁拥护出的巅峰;它们无序的交错、连接在一起,同时又目标明确的将我抬向高空,不知是想让我摔死还是想让我触摸天穹。我低头看向色彩荒凉的大地,金属的暗淡色彩在远处雾气的调和下与天空连成一片。由远而近,钢梁上的锈蚀愈发明显。在锈蚀严重处,豆大的赤花在锈色的苔藓上亭亭而立。金属之中有不少像人的肉块,他们全身暗红,几乎没有完整的躯干;他们止不住地流血,血在锈蚀之上凝成花。我面无表情,这是梦境,我没有五感,也无法调动五官。大地震颤,我于巅峰之上,与巅峰、与众人一同下坠,耳边没有风的咆哮,没有钢的悲鸣。在面向大地坠落的最后一刻,我眼前一黑,无声无息。

梦中惊醒,再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我揉着眼睛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睡的真久啊。”杨荟躺在沙发上,看着小说吐槽。

“呃……嗯。”我同意了她的说法,想了想转了个身,面朝她问道:“我能问一下吗,为啥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么慌张?”

杨荟瞥了我一眼后放下小说,看着天花板说:“你应该不知道,那时候的你,真的危险。”

“有个陌生的男人就在你身后的围墙外盯着你,我几次回头后,那人还掏出了应该是枪一类的东西,如果是枪的话,你我都该庆幸他没有开枪。”

“噔……噔……”傍晚的风把教堂的钟声卷进了房间里。杨荟看了一眼时钟,又笑着看我。我被她看的发怵,不禁问道:“咋……了?”

“没事没事,等下咱去一下教堂,然后就带你去吃饭。”她坐起身,合上小说然后双手抱胸说:“放心,这是你在这的第一顿饭,不会差的。”

“那意思是我已经是这的人了吗?”我很兴奋,因为我也没想到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么一个依靠的地方。杨荟托着下巴想了一下说:“差不多吧,不过老爸说之后会找你谈谈的;除此之外,你今晚打算睡哪,先说好,这边估计没什么空着的房间了。”

“我可以,呃,在你的房间打地铺。”我挠了挠头说。杨荟听了便问:“为何不和我一起睡?”

我低着头,不敢说她的床太小了。她见问题无答,便也放弃追问,起身说:“走吧,吃饭去。”

黄昏之中的教堂比黎明时更为庄重肃穆。踏进教堂的一瞬间,远低于外界的温度、被厚重砖石隔绝的安宁纷纷轻拥住我,不再让我难受,也不再让我困倦。

杨荟在门口就示意我坐着,她自己去祈祷。我看着她愈来愈暗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又是失声,遂作罢。

一只手在我的肩上轻拍了几下,我偏头看去,神父杨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旁边,脸色和早上没什么变化。

“同我出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杨桉嘴里是这么说的,但是目光始终黏在杨荟身上。

教堂外已是华灯初上,但因为教堂的位置偏僻,这里往来的行人和汽车都很少,就连路边的路灯都是稀疏的。在一盏路灯下,神父给了我几张文件纸说:“目前来说我能把你留在这里的方法只有这几个。”

借着昏黄灯光,“短期劳务合同”和“子女收养申请书”冲进我的视野。我有点恍惚地看着杨桉,他也在看着我。“姑且问一下,你今年多大了?”

“14。”我如实回答道。他听罢,便一把拿过劳务合同,撕碎后收进口袋里说:“这个不适合你。那这个呢,你的父母现在位于何处,情况如何?”

“樗……樗舟的……医院里,目前不知道……还在,不在。”我的声音随着哽噎越来越小,最后干脆蹲在路灯旁小声抽泣。

“又开始了啊,欺负刚来的人是吧。”抽泣也盖不住杨荟的嗓门。抬头看去,杨荟叉着腰走了过来,眼神、动作、语言三位一体地锥刺着杨桉。

“杨荟,说话不能那么难听哦。”徐杏在杨荟身后按住了他,然后面向杨桉问道:“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怎么又弄哭一个?”

“就因为这个。”杨桉拿过我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桉在面对徐杏时会有一丝不从容。

片刻之后,先是杨荟喊了一声好便开始笑了起来,然后徐杏也跟着小声笑着。杨荟跑过来把我拉起来说:“别哭了,来,先叫声姐姐。”

“别闹,她还没走程序进来呢”杨桉杨桉重拾严肃地说。但没等他话说完,杨荟便拉着我跑走了。一路上她跑的很快,笑的也很开心,我的手虽然被她拽的发痛,身上也不好受,但我也在她的身后一同快乐着。走神时发现路边被路灯照耀的虞美人已经开花,而虞美人身后,在路灯无法点亮的地方,成片的紫苏连接着大地与夜幕。云影之下,几方黑黑的影子也不知为何物。算了,看不见的就不去想了,我这么想着,便追上杨荟一同跑远。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