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约瑟停在古桐路233号店铺前，神情痛苦地按住胸口，重重砸了十七下门。
咚。
咚咚。
咚咚咚。
俄而，天空电光一闪，骤密的雨点直射下来，街道、房舍、行道树，所有的一切全都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将敲门声完美覆盖。
约瑟弯腰蹲在地上，剧烈咳嗽几声，等他把捂嘴的手移开，上面出现一滩粘稠的褐红色血块。
时间所剩无几，他必须在魔咒完全生效前喝到解药，于是铆足力气砸门，屋内传来高跟鞋叩击木地板产生的清脆声响。
不多时，门被打开，二十来岁的女子走出来，她面色白皙，身段修长纤细，却又不乏女性美所必须的丰满体态。
“是不是活不到明天？”
“让我进去。”
“诶，你！”
约瑟推开女人跌跌撞撞地进屋，看着柜子上陈列的药水，从裤兜里掏出一叠濡湿的钱币，“魔药，快点儿！”
“嚯~仔细一看，你不是被通缉的那位？”
“没时间了！”
“我可不想成为从犯，再说——”女人环抱双臂，浅黄色圆形瞳孔慢慢向中间收拢，变成猫科动物似的竖瞳，“你身上的咒，没人能解。”
“我必须活下去！”
“毒杀贵族，这么轻易死确实便宜。”
“不是我杀的。”
“罪人都这么说。”
“你不信我？”
“喂喂喂，咱们充其量就是卖家与买家的关系...真要说信任，也是你信任我不卖假货。”
“如果我是凶手，”约瑟捂嘴咳嗽，“还会在这里说这么多？”
女人莞尔一笑，用手指肚擦拭眼睛，然后弯曲右手中指往上推圆形眼镜的镜腿，“怎么，想挟持我？就你这病恹恹的模样，我能打十个。”
“拜托，我不能...不能就这样死！自从被恩斯老爷收养，我一直——”
“停停停，想让我心软？”
约瑟双腿发软，栽倒在地，蜷缩身子咳嗽不止。
女人不露声色地注视约瑟，沉默的时间相当长，长到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其沉默的重量。
“你身上的咒扩散太快，没得救。”她说，旋即闭上嘴，唇角两端略略向上挑起，从背后木架上拿取两瓶药水，屈膝蹲在约瑟面前：
“红色药水，可以让你瞬间失去意识，不必再忍受魔咒侵蚀带来的痛苦；蓝色药水，是我最近瞎鼓捣出来的玩意，理论上可以消除魔咒带来的影响，但没找到小白鼠，具体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无痛死去，还是放手一搏？”
约瑟努力仰头，渴望在女人的脸上发现什么，微表情或是其他能作证她想要帮助自己的讯号。
如果两瓶都是毒药，她只是将说辞进行美化，喝还是不喝？
约瑟闷头思考，然而身体的疼痛阻碍了大脑，已经没时间浪费，魔咒距离心脏只有几步之遥。
我必须...活下去！
约瑟紧握拳头，在心中为自己打气，虽然不喜欢把性命交付给别人，但眼下也只能相信她本性善良。
况且，恩斯老爷对自己有恩，无论如何都必须查明老爷死亡的真相！
约瑟咬紧牙关，抓过蓝色药水一饮而尽。
“如何？”女人试探性地问。
忽然，约瑟瞪大眼睛，嘴里喷出一大滩胃酸，身体止不住地痉挛，“你做了什么？我的胃好像烧起来了！！！”
“失败了呗，还能做什么？”
“你！”
“实验总是伴随着牺牲...好在你的尸体也能领不少钱，安心死吧。”
约瑟汗流浃背，胃部传来锥刺般的真切剧痛，不得已佝偻身体用膝盖顶住胃，可胃却像叛逆期小孩一般继续蠕动，每一下都痛彻心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痛。
他为剧痛绷紧全身上下的肌肉，求救似的寻找什么，偏巧视野里只有冷漠无情的魔女，想要大声呼喊，却因疼痛支不出声。
约瑟泣不成声地喘息着，体内深处突然冒出一团东西，仿似凝固的病灶，从食道逆流而上。
随后，他呕出大量鲜血，血块喷落在身边的木质地板上...发作还在持续，被痛苦覆盖的意识里，约瑟看见女人打了哈欠，走上前往二楼的楼梯。
他吃力地张开嘴，却抵挡不住疼痛，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约瑟迷迷糊糊听见某个声音：
“居然真成功了。”
她颤动眼睑，什么都看不清，目力所及无不是白闪闪的光晕。
呼吸稳定，身体却不受控制，瘫软得如同布娃娃，感觉上像术后还未完全消散的麻醉剂。
我到了天堂？
她尝试张嘴，嘴唇严丝合缝地闭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哪怕是轻微的鼻音。
“没死吧？你这副模样死可是会很麻烦的。”
约瑟循着声音看去，身体仍不受控，眸子便像探照灯似的向右移动，昨夜给自己蓝色药水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架起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约瑟的知觉开始缓慢恢复，就像从酣睡中自然醒来，四肢传来不适，和侧睡时压迫手臂造成的酸胀如出一辙。
她轻微舒展身体，看向旁边注视自己的女人，“你...也死了？”询问的语气很柔，可能是长时间没喝水，喉头干涩造成的。
“这里是人间。”
“那我为什么，不是解不了么？”
“是啊！为什么？”
约瑟感觉莫名其妙，转动脑袋观察所处的空间，不经意瞥见镜中容貌秀丽的少女：
少女的面颊与下颚的肌肉紧紧绷着，却并不臃肿，这使得她的脸看上去具有很强的纵深感。
继续观察。
少女细巧挺直的鼻子有些单薄，但下面抿紧的朱唇，如同美丽的轮环，润泽发亮。浅灰色的眼睛传神动人，眼角稍稍上翘，配合两道弯弯的眉毛，更显美艳。
“这是——”
约瑟开口，发现镜子里的少女同时张开嘴，她感觉到什么，慎而又慎地移动右手，镜子中的手跟着移动。
她弯曲手指，镜子依然模仿着她的动作。
“你做了什么！”
“吵死了！”女人双手托腮，满面愁容，“明明之前都没效果，怎么到你这儿就有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药水的效果是青春永驻，”女人说着，警惕地后退几步，“干嘛，你想干嘛？”
“你骗了我，不是魔咒效果失效？！”
“是消除。”
“对啊，那我为什么？”
“哎呀，不是消除，我都被你绕进去了，是青春永驻，什么消不消除的！”
“你还是骗了我。”
“多新鲜呐，说真话你会喝？”
约瑟气呼呼地掀开被子，又在瞬间盖回去，“我怎么没穿——”
“别问，问就是检查。”
沉默。
两人大约沉默了十五秒。
“又瞪着我。”女人率先打破沉默，“本来就是小白鼠实验，你自己要喝。”
“快把我变回去。”
“再中一次咒，喝一次药，说不定可以。”
“来。”
“啧，我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魔女，每天按时开门按时关店，卖一些保健效果、延年益寿的魔药，怎么可能会杀人咒？”
约瑟紧握双拳，怔怔地坐在床上。
“要不...你再去毒杀一次贵族？”
“不是我杀的！”
“这不巧了？现在满大街都是你的通缉令，而你现在的模样又没人认识，能明白我意思？”
“我怎么可能顶着这副——说到底还是你瞎捣腾的破药！”
“女人想要容颜永驻，有什么错？”
约瑟闭上嘴，静静注视着她：
小巧玲珑的瓜子脸，半侧面呈现漂亮的弧线，眼睛不大却明亮柔情，脸没有扑粉，眉毛不镊，也不涂口红，像是在遵守天生的限制，不用化妆品弥补缺陷，又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女。
“看这么久，如果想问年龄，我就用枕头捂死你。”
约瑟移开视线，“我只想变回去。”
“你要是死在昨晚什么事都没有，我能拿到钱，你也不必受苦。”女人说着，扶额叹息，“算了，现在这种局面也是我造成的，我想想办法。”
“越快越好。”
“在此之前，你得跟着我。”
“凭什么？”
“因为药水确实起效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偏差，等我查明原因，说不定就能制造出永驻青春的魔药，而你嘛~现在没人认识，洗刷冤屈什么的，不是更容易？”
约瑟无奈叹了口气，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离开眼前的女人，吃住都成问题，保不准还会被奴隶商人抓走。
“不说话，就算你同意？”
“还能怎样？”
沉默。
双方又大约沉默了十五秒。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
女人哑然失笑，“买过几次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那是帮老爷跑腿。”
“温妮，温妮·奥琳娜。”
“约瑟——”
“不行，太男性化。”
温妮拿起放在旁边的玻璃杯，啜了一小口红茶，想到什么似的放回杯子，“爱丽丝·格罗瑞娅。”
“好土。”
“是啊，你的新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