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放空脑袋,在床铺上翻了个身,考试结束消散的压力化作困意凶猛袭来,更深层次原因还是因为熬夜,昨天满打满算只睡了四个小时,躺在柔软的床上犯困理所当然,但她怎么都不愿意补觉,以免作息紊乱。
“几点了?”
“下午考试,现在大概五点。”
少女用小拇指勾勾嘴角的发丝,端坐在高背椅上看书,显得特别瘦小,黑黑顺滑的头发像瀑布从脑后一直垂到腰下。
“你有没有名字?”
“这种问法很不礼貌。”
约瑟倦意地笑了笑,“考试的时候,你不是问了我的名字?还以为你会在那时候自我介绍。”
“菲纳菲娜·梅琳达。”她说完,朝懒散的约瑟投去视线,“你好像没反应。”
“应该有什么反应?”
“跑过来和我聊天,努力迎合我的喜好。”
“基托·梅琳达伯爵的女儿嘛!”约瑟打了个哈切,继续道,“你要是给我钱,我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努力揣摩你的兴趣爱好。”
“我出门不带钱。”
“贵族好像都这样,恩斯老爷也是。”
“你认识恩斯·伊夫力?”
“他帮过我。”
菲纳菲娜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讲下去。
“想说就说。”
她思索片刻,合上书,字斟句酌地说道:“伊夫力就是被他帮助过的人杀掉的...希望不会让你感觉不舒服,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语速。”
“很缓,很平淡,没感觉不舒服。”约瑟努努嘴,继续道,“毕竟是事实,虽然是大众眼中的事实。”
“你认为事情不是这样?”
“对恩人下手怎么想都脑袋不正常。”
“人类远比看上去复杂,施以小恩小惠很容易被认为是理所应当,哪天不再给予援助,背后说脏话都是小事,如果联系报社,那就是费时费力才能洗掉的污垢。”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帮?”
“为了愉悦。”
“愉悦?”
“我们花钱寻开心,你们得到帮助,双方都没有坏处。”菲纳菲娜把书搁置在腿上,“恩斯·伊夫力不也说过,帮助别人是一项投资,我们投资你们的未来,你们用‘谢谢’愉悦我们的现在。”
“那为什么,他死了?”
“你这句话不就间接承认,伊夫力是被自己帮助过的人毒死的?”
“不去参加辩论赛真是可惜。”
“这场谈话顶多算思想上的碰撞,别生气。”
“没有生气。”
约瑟结束话题,继续谈下去恐怕会被误认为是在无理取闹,但究其原因——她想——是没办法告诉菲纳菲娜自己是被冤枉的,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身中死咒,喝下魔药,性别扭转,与温妮同居...
这些事情,约瑟时至今日仍觉得不可思议,更别说旁人。
她翻动身体,以仰视天花板的姿势躺在床上,右手手臂贴着额头,没想任何事情,天花板干净得一尘不染,刚好为她无处安放的视线提供落脚点。
时过六点,门外有人敲门,菲纳菲娜打开门却只看见放在门口的晚餐。
“简直就是囚犯。”
“防止有谁联系外面,索要答案吧。”约瑟坐起身,接过菲纳菲娜递来的餐盘,向她道了声谢,突然想起什么,静静将头抬起:“我这样,会不会让你感觉心情愉悦?”
言毕,她仔细凝视菲纳菲娜的脸,期待她的表情出现变化,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变化,然而这位贵族小姐的五官就像是被凛冽的冰雪冻住一般,不流露任何情绪。
“你看着很愉悦。”
“呃,不是故意找茬,就是突然想这么问。”
“刚才的辩论,”菲纳菲娜说着,停顿片刻,思索用词是否精确,“姑且称作辩论,其中用到的观点全都来自父亲或者贵族宴会。”
“那你的看法怎样?”
“和他们一样。”
约瑟盘腿坐在床上,伸了伸懒腰,“故意强调一下,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对不起。”
“干嘛道歉,搞得我像是坏人...算了算了,我也有问题,不该阴阳怪气。”
约瑟埋头吃饭,餐盘里的饭刚刚过半,就看见菲纳菲娜将餐盘放到旁边,里面还剩有很多蔬菜。
“这么挑食?”
“不喜欢就应该果断拒绝。”
“没这么严重吧,只是西兰花。”
“我对不喜欢的东西一视同仁。”
“嗯...我倒是没什么特别讨厌的。”约瑟捏捏鼻子,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魔药进阶的方法?”
“当然可以,只是——”
“哎,就算步骤全错,考试也还没结束。”
“2比1,兑药没有技巧,重点是——”菲纳菲娜再次止住话语,发现约瑟仍在耐心等待,重新开口道,“炼药的步骤不要出错。”
“这么小心干什么,怕让我感到不舒服?”
“嗯。”
“感觉你在这方面过于谨慎了,你可是大小姐,拿出点贵族的傲气。”
“会被人讨厌的。”
“我说的傲不是指狂妄,类似于...骄傲?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你大概明白就行。”约瑟吃完饭,把餐盘叠放在菲纳菲娜的餐盘上,“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参加考核。”
“我喜欢炼药,但是没什么天赋。”
“怎么会?我看你做得蛮好的。”
“因为是第七次。”菲纳菲娜的声音有些颤抖,“再过不了,就没办法继续炼药了。”
“没事没事,你这次做得很好!我练习过见我所见,大致清楚步骤,你没有做错。”
“谢谢。”
约瑟不知道说什么,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只好移步窗边将窗户完全打开,让外面的风带些新鲜空气进来。
房间所在的位置,可以把城市的西半边纳入视野:拱形长桥、潺潺流动的溪水、喷泉、最远处隐约可见的西门...
逐渐浓重的夜色,干扰了约瑟的视力,无法辨认更加细小的景致,但仍可以看出秋末的空气给了城市前所未有的明晰轮廓,悠然刮来的季风将街头巷尾残留的夏色全都一股脑儿吹得无影无踪。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
“恐怕会下雪。”菲纳菲娜说,教约瑟辨别云层的形状,告诉她哪种云会带来雪花。
“像那种?”
菲纳菲娜摇摇头,捏住约瑟的手腕,将她伸出的食指移到最北边漂浮的厚实灰云上,“应该是这种,云层越厚,越有可能下雪。”
“你懂得真多。”
“只是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
“书啊...我怎么都看不进去。”
“魔药理论书?”
“你怎么知道?”
“考试开始前那段时间,你就没认真看,时不时东张西望。”
约瑟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喜欢实操。”
“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制药师,也是理论成绩不好,喜欢实操。”
“这么说,可不能让我通过明天的测试。”
“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制药师,也是自学成材,没有受过学院的专业训练。”
约瑟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菲纳菲娜,“你面无表情,很难说是在安慰我。”
“只是答谢,毕竟你也安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