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破例录取了一位新生,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
约瑟心情复杂地走进去,并非不喜欢菲纳菲娜,而是她还没从郁闷的情绪中解脱。
宿舍收拾得很整洁,迎面就能看见靠墙矗立的古典书架,架子顶端摆着一个白瓷花瓶,书桌的边角有一盆冬夏常青的九里香。
墙壁上一边挂着厚涂油画,另一边是学院的俯瞰图。
“你好像不开心,因为我吗?”菲纳菲娜以W型的姿势坐在床上,大腿在内侧小腿在外侧,屁股紧贴柔软的白色床铺,酷似一只鸭子。
询问时,她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
“是因为学校。”
约瑟走到书桌边,凝望窗外的夜景。
云层七零八落,月光照着狭长的小道和在寒风中受冻的乔木......视线继续在小道上移步,路的尽头能够勉强看见游泳池的一角,水晶灯与月光挥洒向池面,赋予泳池奇异的颜色,上面漂浮的几片榉树叶也变得怪模怪样。
“成为炼药师不是你的梦想?”
约瑟咬着嘴唇,拉开椅子坐下,“太突然了,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而且魔法学院为什么不用猫头鹰送录取通知书呢,就一定要绑架!”
“绑架?说起来,的确没看见你的行李箱。”
“这件事很复杂。”
她不知道菲纳菲娜对魔女的看法,回想安东尼奥校长的态度,还是不说为妙。
“那你想回去吗?”
“当然!”
“明天的入学典礼结束可以申请退学,过时就不行了。”
“不是要闹到退学的地步...”约瑟烦躁地用手撑住额角,“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她说着摇摇头,目前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不,并非为了恩斯·伊夫力,是为了稳定现状。
留在温妮身边才能更好地查明真相。
现在呢?
学院同样提供吃住,并且还能教授魔法。
约瑟放弃思索,无论怎么想,学院都是最佳选择,但心里的怪异感始终没有消散,于是她求助似的看向菲纳菲娜,期望从对方口中得到解答:
“舍不得家人。”
“我吗?”
“只是猜测,说得不对还请见谅。”
约瑟摇摇头,想将出现怪异感的真正原因从心底揪出来,然而无论思绪飘散多远,总会回到菲纳菲娜的话语上——难道我是真的舍不得偷窥我记忆、倾听我心声、用剪刀扎我眼睛的魔女?
应该是环境,她想,最开始和温妮待在一起也很拘谨,现在到了学校,理当感到不适应。
“环境。”约瑟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我需要重新熟悉环境。”
“离开家谁都会害怕。”
“不是因为家——好吧,小部分原因。”
“我第一次出门远游,也对身边的事物充满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所以现在是习惯了?”
“没有,在你进来之前,我还在想要如何与新室友相处。”她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包装精美的小说,“这是送的礼物。”
“如果不是校长,你应该没有室友。”
“为什么?”
“有老师为你开后门,不知道?”
菲纳菲娜摇摇头,“我还没睡觉,就是在等新室友。”
“看起来,那位老师认为——贵族小姐喜欢安静。”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你的话语也没有那么押韵。”
“没想到你还记得。”
“今天早上的事怎么会忘记?”
“好吧好吧,可可爱爱的贵族小姐哟!”约瑟用手指捅了捅头发的分隙,拉动椅子坐到她面前,“这书送给我吗?”
“我不想它被你搁置在书架上。”
“小说和魔药理论书不一样,说不定会看。”
“说不定?”
“肯定会看!”
菲纳菲娜把书交给约瑟,一本用黑色书皮封住的古典小说。
《白鸟逃离密林》。
“明天看。”
“到时能不能为我写几百字的感想?”
“这算什么,阅读作业?”
“想知道你的看法,”菲纳菲娜字斟句酌地说,双手环抱住膝头轻轻朝内侧弯曲,“口述容易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用写的方式就好得多。”
言毕,她盯视膝头的手,沉默不语。约瑟也不知道说什么,犹自环视房间。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许久,她问。
“写读后感?”
“嗯,不想给你留下‘我喜欢强迫人’的印象。”
约瑟笑了,把搭在椅背上的脑袋转向菲纳菲娜。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二十厘米。约瑟静静聆听她的呼吸,半天没有出声。
“谁都有分享欲,不算强迫。”
“真的?”
“还煮的呢,”约瑟不自觉撇嘴,想到她与温妮的性格不同,旋即转换说话方式,“当然是真的,骗你对我又没好处。”
“我这次带了钱的。”
“你认为我是在刻意迎合你的喜好?”
菲纳菲娜赶紧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语气道歉。
“忘记我说过什么了?请拿出点大小姐的傲气,不要动不动就道歉,那样只会让你的歉意显得廉价。”
“不想你因为我的贵族身份感到压力。”
“道歉不能缓解这种压力——”约瑟欲言又止地收住话尾,下巴稍稍向前探起,菲纳菲娜说话时始终面无表情,只能凭借语气揣测她此时此刻的情绪。
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导致她现如今的性格?
绝非旁人的谄媚那般简单,她小心翼翼深怕犯错的模样,就和学院考核蜷缩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如出一辙,都宛如像是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兽物。
约瑟踌躇了很长时间,几次想问她形成这种性格的原因,都转念作罢,又是一阵踌躇,很久没这么纠结过了。
她用手指肚擦拭眼睛,想喝茶,但这里不是温妮的家。
菲纳菲娜保持蜷膝的姿势坐在床上,不言不语地看着约瑟。
“我先道个歉,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不舒服,”约瑟不自然地抓挠面颊,“你这种性格,不想说还请忘记,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平民与贵族在父亲眼里泾渭分明,我不喜欢这样。”她依旧面无表情,像在解释晦涩难懂的谜题似的缓慢而仔细地吐出每一个字,俨然是一种习惯,当她陷入思考,语速就会变慢。
“所以才对我这么卑微?用词恐怕不太好。”
“嗯,我想和平民成为朋友。”
结束话题,约瑟躺在单人床上,隔壁床的菲纳菲娜已经熟睡。她拿起枕头充当靠背,本来想找机会询问新贵族与旧贵族的事,如今看来不太可能,菲纳菲娜与她父亲充满矛盾。
约瑟拆开书的塑封,翻阅手中的古典小说。隔壁在嬉笑打闹,风吹动窗帘,夜鸟的鸣啭也传来了。
她翻阅小说,慢慢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