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哑巴都去温妮的店铺试药,基本是晚上。
每次,他都会捂住肚子,神情痛苦地蹲在地上,温妮根据他的反应改良药剂,事后照常删除记忆。
时间继续向后推移,哑巴的面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半夜痛醒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但女人实在是没有闲工夫察觉他的状态,食物紧缺又是满天飞雪的冬季。
许多流浪汉冻死在雪地里,尸体如同大地生出的小瘤。
白雪寿衣裹着他们的尸体,活下来的流浪汉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大多深深垂首,不吃人肉就是这些社会底层最后的底线。
太阳有时会从厚实的云层中照射下来,大多数都是探照灯一般的光束,不温暖还加重了冬日的寒意。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流浪汉们开始计划向北方迁徙,当然不是送死,他们仔细规划着前进路线,慢慢沿路乞讨,抵达那里恰好是阳光明媚的春季。
“这边走,”一位流浪汉拿着树枝在雪地里画图,“躲过看守的门卫就可以离开斯特城,正好湖面结冰,走起来很容易。”
另一位流浪汉担忧地问:“食物,不够吧?冬天大家都不喜欢出门。”
“可以去教堂,或者找虔诚的教徒,总有办法的。”
“看在天神的份上!”
女人不露声色地坐在火堆边,手指生满冻疮,抠破的伤口流出的血凝固成褐色,右脚小拇指在几天前冻坏,切掉也没什么痛苦,简单包裹着一层脏兮兮的纱布。
“跟我们走吗?”流浪汉问。
女人摇摇头,凝望熟睡的哑巴与他怀中的小孩,“这里还是挺保暖的,我——”
“这里没有吃的了!”
“不会,哑巴都有带吃的回来。”
“魔女给的东西。”流浪汉蹲在地上捏雪,“你们倒是好啊,有魔女施舍,哪像我们?”
“只是给小孩的,她说要让这个小孩活下去,我和哑巴都没怎么吃。”
流浪汉撇撇嘴,继续规划路线,期间因为分歧与同伴争执了几句,但没有不欢而散,大家都明白,严寒的冬天抱团取暖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食物还是不够。”同伴说,“长途跋涉需要考虑很多东西的!”
“饿了可以煮雪,见到小老鼠也可以吃。”
“那个女人——”同伴的声音变小许多,“不是有吃的?”
“我说了,老鼠肉!”
“吃不饱!”
“妈的,臭要饭还想要吃多少?”流浪汉转头看向坐在火堆边的女人,“小孩比我们这些人更需要营养。”
“都快死了还在乎小孩不小孩的,他就算活下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乞讨命!”
另一个同伴在此时加入话局:“对...对啊,我们需要吃的,谁...谁想成为雪地里的尸体?”
为首的流浪汉默不作声,用树枝戳了戳火堆,“国王在发救济粮。”
“都断好久了!而且我听人说,国王想净化市容!把我们净化掉!”
约瑟一边倾听,一边紧闭双眼,感受雪花烫在脸上的冰凉,望着眼皮内时而浮动时而遁去的奇形怪状的线条与图案,久久睁开,场景切换到温妮的店铺。
这些天已经习惯,哑巴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
“喝。”
哑巴仰头一饮而尽,他的皮肤在药水作用下溃烂,但没有像往常那样满地打滚,似乎是失去了痛觉神经,又或者疼痛在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
温妮用笔记录,“看样子也不能用苍炎粉,皱纹是消除了,皮肤却烂了。”
“啊啊?”
“我知道,会给你食物的。”
“啊啊。”
“又怎么了?”温妮合上笔记本,随手丢进扭曲的紫色空间,她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揣摩出哑巴话语表达的含义,只能凭借动作推测。
哑巴用手指着水晶瓶,作出哄小孩睡觉的动作。
“炼药需要时间,那个小鬼的身体又糟糕,慢慢来。”
“啊啊。”
“明天也是这个时间,但不要太晚,会打搅我睡觉。”
“啊啊!”
他点点头,拿走温妮准备的几块面包返回贫民窟,却发现里面一片狼藉,不是摆放的物品杂乱无章,而是有打斗的痕迹。
“哑巴!”女人瘫坐在地上大喊,“那群人把食物全抢走了!”
“啊啊?”
“啊你妈,追!那可是我们熬过冬天的资本!”
哑巴赶紧放下面包,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奔跑,不多时在前面看见人影,用脚尖试探几次湖面,确认能够承受自身体重,才小心翼翼地走向迁移的流浪汉。
他一边走,一边喊叫,粗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兴许是知道做了错事,那群流浪汉行进的步伐更快了,然而还是没能甩掉哑巴,他扯住流浪汉的包裹,冰面湿滑,两个人同时摔到在地上。
咯吱。
轻微的碎裂声,听得约瑟心惊肉跳。
“啊啊!”
哑巴被狠狠踢了一脚。
约瑟看着无数双拳头砸在哑巴脸上,打得他蜷缩身体,仍旧不放开怀中的包裹。
“算了算了,再打下去要死了!”流浪汉劝阻道。
同伴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你也别怪我,大家都想活着。”
“没什么错,对吧?”他环视众人,似乎是想让他们认同自己的说辞,但见人群没有反应,继续道,“你们也打了啊!”
“对...对,活着没什么不好!”
“嗯,我们都还不想死呢。”
哑巴没有咿咿啊啊,疲惫地抱住包裹。
流浪汉们见他死活不松手,只好作罢,继续朝北方进发。
约瑟看着哑巴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伸手搀扶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也就是这时,她看见哑巴脸上露着微笑,代表胜利的微笑。
但还没为夺回包裹庆祝,他的身体就急速下行,紧接着响起可怕的噗通声。
“呜啊啊!”
哑巴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扑腾,四面能够用作陆地的冰层迅速裂开,急得约瑟伸出双臂,但手依旧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约瑟无助地环顾四周,视野里谁也没有,正当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哑巴竟然没有溺水,反而借助包裹浮在水面上。
但也没有力气游到对岸,只是静静地趴在包裹上。
等到女人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