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城,所有魔法师的第二故乡,据说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魔法师为了让他们精湛的魔法技艺能够后继有人而在一天之内建立起来的魔法之城。其中心建筑,也是它名字的来源,是一座坐落在城市正中心,高耸入云的白塔。所有的法师都曾在这里学习、研究,精进他们的技艺,它就像一棵巨大的白杨树,直插云霄。传说中,这也是魔法师们最先建立的建筑。
我读着进城时路边看起来很可疑的导游递给我的小册子,揉了揉我因为长时间坐马车而颠得酸痛不已的屁股和肩膀。这时,我就不禁开始怀念起那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到底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上一次看到那样的马路时我还是一个十八岁的普通男高中生,现在我已经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了。异世界和ts带给我的新鲜感已经逐渐消退,我早就适应了作为一个异世界的普通十等小文官的女儿的生活,原来那个舒适方便的现代化世界也已成为了记忆里的童话故事。
“坐好,不要做不雅的动作。”我的保姆兼家庭教师兼父母不在时的监管人伯德小姐发话了,即使是长途旅行、颠簸的土路和闷热的天气也无法使她那件蓝灰色的呆板长裙的领子歪掉哪怕是一点,我怀疑她和海绵宝宝一样一衣柜里全是一模一样的这种长裙。甚至可能这条长裙其实就是她的皮毛,只能等到夏天的时候自动脱落。
“是的,伯德小姐。”我乖乖地端正了坐姿,然后又在伯德小姐警告的目光中把我因为闷热而故意弄松散的编发重新理好。不管内心里对她有多嗤之以鼻,我都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否则她就会去告诉我的父母,然后我那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就会从我的小钱包里溜走,我可以自由支配的事物就又少了一点。
毕竟,十等小文官家的小姐不是那么好当的,既不能像更低等的没有贵族身份的官员或平民们家的女孩儿们那样随心所欲,又不能像真正的贵族小姐那样颐指气使。在平民们面前,我还必须随时维护所谓的贵族尊严,即使家里那点财产与贵族的头衔根本不匹配,否则现在跟着我的就不会是保姆兼家庭教师兼父母不在时的监管人,而是一个保姆、一个家庭教师和一个仆人。
所幸,我终于可以脱离那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了。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女孩在我这个年龄段时就已经订婚了,或至少已经寻找到合适的对象了,但我没有。因为我的父母既不想学许多其它的小贵族那样放下身段把我嫁给某个富商的儿子,暂时又没办法攀附到更高贵的名门望族,所以他们决定先送我进白塔城的魔法学校学习一段时间,或许这样也能够提高一点我的身价吧。但别误会,我对这样的安排相当满意,我甚至还大力劝说他们把我送来这里上学。因为这里的学校是住宿制的,更妙的是,这里不允许带仆人上学,所以,对不起啦,伯德小姐,看来我们终于要说再见了!想想,学习魔法!这不比坐在家里学刺绣和怎么样端茶走路有趣多了!
随着一阵“嘎吱”的摩擦声,马车摇晃着停下了。我迫不及待地抓起行李,准备跳下马车拥抱自由的天空。但伯德小姐烦人的干咳声提醒着我,在离开她的视线之前我还依然处于管辖范围之内。我只好翻了个白眼,放下行李,斜着腿正坐在座位上,等着车夫来帮我把它们提走,然后我再装模做样地提着裙子,由车夫搀扶着下车。本来这些工作一般都是仆人来做的,不过一个家庭教师和一个车夫就已经耗干了我家的佣人基金,所以只好让车夫先生身兼数职了。
雨后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我贪婪地仰头呼吸着自由的香甜空气,结果差点一脚踩进土路上恶心的泥水坑里。我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提着我长长的淡蓝色印花裙子跳开去,尽管我再三小心,还是有几点泥水溅了起来,幸运的是没有落在我的裙子上,不幸的是它们全都溅到了我的白色长袜上。正当我提着裙子站在路边为我的袜子叹息时,一个头发像银子一样亮闪闪的少年飞奔而来,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仆人。他一脚踩进了泥水坑里,飞溅的泥巴像弹片一样飞散开来,我眼睁睁地看到好几点泥巴又溅到了我的腿上,要不是我及时躲闪,怕是此刻全身都是往下淌的泥水了。而肇事者本人呢,他连头也没回一下,逃逸了。
今天穿的全套衣服都是我的父亲在出发前几个月特意找平时只接大贵族订单的裁缝订制给我的,据说是时下在首都的小姐们中最流行的风格。尽管我并不了解它们的时尚价值,但它们所用的材料的价格和裁缝的工钱还是让我不能不加倍珍惜。我当即就想要尖声大骂这位少年丝毫不懂礼数,依旧是伯德小姐的干咳声让我冷静了下来,而且他早就已经跑远了,骂了也听不见。
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走回到伯德小姐身边。
“冷静,伊琳娜小姐。”她没有叫我艾琳,而叫我伊琳娜,小姐,这是个危险的兆头,我紧张地关注着她紧闭着的薄嘴唇。但沉默半天,她只是叹了一口气,“艾琳,我知道平时我总是对你很严厉,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盯着她灰色的眼睛,等着她说下去,告诉我“我是为了你好”,就像很多家长都会说的那样。然而她最后只是抱了抱我,留下一句“不要委屈自己”,然后就揉揉微微泛红的眼睛,转身登上了马车。只剩下我一个人拎着皮箱站在路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有点想要掉眼泪。
我抹了抹眼睛,转身走向我的新生活。车夫先生已经帮我把大件的行李都拉到学校的门厅里去了,待会儿也会有学校的杂工帮我提到寝室,我只需要提着一个装着日用品和一些贴身衣物的皮箱,然而就是这样轻的负担也让我有些吃力。我费劲地一手提箱子一手提裙子穿过泥泞的道路,走进了瓦伦蒂魔法预科学校的大门。
没有任何魔法学习经历的学生都要先在此学习,多则两三年,少则半年,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个人能力的高低。当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你就可以要求进行瓦伦蒂考验,相当于某种魔法中考。如果通过了,你就有了前往白塔继续深入研究的能力和资格。如果没通过,你可以选择就此结束你的魔法师生涯,也可以继续学习,准备你的下一次考验。考验没有次数的限制,你大可以从十岁考到八十岁,但是每个人每年只能要求一场考验,而且还需要支付一笔不低的费用(据说这是学校除了学费以外的最大收入来源)。所以,在进行考验前最好确保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备,否则就只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和金钱。
刚走进大厅我就看到刚才那个急匆匆地像是要赶去投胎的银发少年也在这里排队,他的那几个仆人簇拥在他身边,就像一大群嗡嗡的苍蝇。我没打算去招惹他们,只是在背后恶狠狠地剐了少年一眼,就默默地把皮箱放在我的大件行李上,走向了另一边的队伍。
“哎,你说那边那个银头发的是不是看起来有些眼熟?”
“哦,肯定眼熟,那是马克西米利安嘛。”
“哪个马克西米利安?”
“还哪个马克西米利安,你还听说过哪个有名的马克西米利安,就是马克西姆的儿子。”
“马克西姆?白塔的那个大富商马克西姆?”
“净说废话,还能有哪个马克西姆。”
我偷听着排在我前面的两个年轻男子的谈话,果然这个叫马克西米利安的家里确实有钱,怪不得这么没有礼貌,纨绔子弟罢了。
“听说他很聪明,真的吗?”
“好像是,听我表兄说他六岁就已经会施很多简单的魔法了。”
哼,不过是运气好,上天赏了一个好脑袋,迟早泯然众人矣。
“据说现在他其实已经可以直接通过瓦伦蒂考验了,来这里只是走个流程,免得别人说闲话。”
。。。。。。
“仔细一看他长的也挺帅的。”
我打量了一番马克西米利安的侧脸,嘛,第一眼看过去确实还不错,鼻子也挺,眼睛也大,尖尖的脸蛋,就是脸上有一股不正之气,一看就是狡猾狡猾滴。
“确实,如果我是女的我也喜欢。”
???
又听了一大堆马克西米利安怎么怎么聪明怎么怎么有钱怎么怎么帅气的废话后我总算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填完了几张表格后,前台的工作人员按铃叫来了一位杂工,吩咐他带我去我的寝室帮我安顿好。
我们的寝室位于整个学校的后方,不过我们的学校其实并不是封闭的,说是寝室,其实是学校买下了附近的一片民居作为学生的公寓,如果有钱也可以去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住。不过对我来说,这里已经够好了,更何况宿舍都不用自己打扫,会有学校雇用的勤杂工来打扫,这也是这里昂贵的学费带来的好处之一。
在杂工大哥的帮助下我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收拾好了房间。房间不是很大,装饰也很简朴,就和那种快捷酒店的房间差不多,但是考虑到这是单人间,我的高中和大学宿舍就相形见绌了。
我客气地把杂工大哥送出门外,给了他一枚价值五梅朗【一梅朗可以看作是一块】的银币作为小费,他大概会拿去喝几杯或者晚上添个菜什么的。然后我就躺在刚换过被褥的大床上看起了我明天的课程。这里的课程时间似乎不是固定的,而是取决于教师,所以每个星期我都要去大厅摘抄那一周的课程表。
明天要上的课只有魔法药剂学,这让我想起我等会儿还要去城里一趟,各种需要用到的教科书我都已经提前买好了,但魔药学和一些其它课程要用到的各种瓶瓶罐罐我都还没有准备。我从床上坐起身,重新穿上那双穿脱都很麻烦的长靴,刚才我就不应该脱掉的。我向窗外望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开太阳了,最好还是把我的帽子戴上,在这里帽子是一种时尚,几乎人人都戴帽子,光着头都不好意思出门,而我也很乐意戴帽子,女士帽子大大的帽檐非常便于我低头的时候做鬼脸。至于手套,我想了一下,等会儿大概要搬东西,手套就不戴了,免得弄脏。
“戴手套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伊琳娜小姐,不戴手套出门就和光着脚走路的野蛮人一样不文明。”伯德小姐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响了起来,我的面前又浮现出她瘦削的脸,她的眼睛却红红的,好像刚刚才哭过。
“好吧好吧,戴就戴,反正也不用我自己洗。”我嘟囔着套上了白色的小羊皮手套,伯德小姐这才从我的眼前走开。临出门前我习惯性对着穿衣镜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打扮是否得体,突然想起来袜子上还有些泥点,我赶紧掀起裙子,结果发现溅起的泥水没有沾在更容易和裙子接触的小腿部分,而是全都在我的大腿上,虽然我一时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溅到这么高的地方的,但至少裙子的内侧没有被污染,这是好事。
我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沾了点水,打算把污点擦干净。但擦了几下,泥点反倒有了扩大的趋势。我只好不厌其烦地再一次脱掉靴子,脱下这双价值不菲的绸袜。自己擦暂时是擦不掉了,还是之后交给洗衣房去洗吧,现在先把袜子挂在外面晾一下。我推开窗户,发现似乎设计者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勤劳的小孩自己晒衣服,以我的身高和手臂长短即使踮起脚来也很难够得着最近的晾衣杆,真怀念可以伸缩的晾衣杆。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把放在角落里落灰的小板凳,搬到窗边试了一下,高度正合适。然而就在我愉快地哼着小曲晾袜子时,意外发生了。小板凳突然发出了一声垂死的悲鸣,“吱嘎”,然后它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三条腿一下子折了两条。幸运的是,在震动发生时我下意识地死死抓住窗沿,既没有向后仰倒也没有摔到外面去。不幸的是,我的袜子被我甩出去了。
“啊呀什么东西?谁乱丢袜子啊!有没有素质啊!”我听到楼下有人叫喊了起来。
我赶紧朝下面喊了一声抱歉,套了一双拖鞋就往下跑。到了楼下一看,那正气鼓鼓地拿着我的袜子往上张望着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尊贵的马克西米利安,马大少。
看到是他,我的愧疚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要不是他把泥巴溅到我的袜子上,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想到这里,我挺起胸膛走了过去,说到:“不好意思,可以把我的袜子还给我吗?”
马克西米利安看看我,又看了看手里沾着污点的袜子,愧疚一下子取代愤怒主导了他的面部表情。他改用双手捧着我的袜子递了过来,低头诚恳地道歉到:“在下马克西米利安·卡尔冬。对不起,之前的事是我的不对,真的非常抱歉。哦,还没请教小姐如何称呼?”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也不由得一愣,我还以为他会纨绔性情大发,或者至少也要大吵一番,这样直白的道歉反倒让我也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额,我叫伊琳娜,伊琳娜·斯维蒂。”我接过袜子,一时不知道应该和他握个手还是伸手让他亲一下。如果伯德小姐在这里该有多好,她一定能够告诉我正确的做法。我有点后悔在礼仪课上开小差了。
不过,马克西米利安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礼貌地对我笑了笑:“斯维蒂小姐是准备出门吗?”
“没错,我打算去一趟城里,买明天上课要用到的器材。”我很感激他能够打破那种尴尬的气氛,就如实告诉了他。
“哦,既然如此,如果斯维蒂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我的男仆汤姆替您搬负东西。他是一个可靠的人,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您的男仆,我还以为瓦伦蒂不允许带仆人上学呢。”虽然就算允许我家也请不起,毕竟虽然名叫仆人,实质上并不是主仆关系,而是雇佣关系。一名可靠又忠心的仆人的工钱是很贵的,仆人的食宿也全都得由主人家负责。经验丰富的管家的收入甚至可以跻身中产。
“的确,但是您理解错了一点,我并没有带我的男仆上学,只不过是我的男仆恰好住在附近罢了。”马克西米利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可恶,这就是有钱人吗。“请您不要拒绝,至少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那么,就先多谢您了,马克西米利安,先生?”说起来,他到底多大呢?从外表上来看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但他的谈吐却又很成熟,真是奇怪。难道他是某种霍比特人或者侏儒?
“叫我马克就好了。”马克西米利安亲切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色牙齿。
“谢谢您,马克。”我再次道谢。
“那么,您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吗?我可以让我的仆人过一会儿再来找您。”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以后,三点钟,您看如何?”
“三点钟就可以了,谢谢。”
马克摘下头上的三角帽向我道别,我也向他屈身道别,转身回到了我的公寓。路过穿衣镜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刚才一直都光着腿,还穿的是拖鞋!这就像是上身西装笔挺,下身却穿了条短裤,还趿拉着双人字拖,怎么看都很不伦不类。这已经不是淑女不淑女的问题了,如果这副模样被伯德小姐看到,她大概会罚我把我所有的衣服先按场合进行分类和搭配,一边在我耳边念叨那些不懂礼数的野姑娘最终都会沦落到外国土匪窝里去给粗俗的野蛮人生孩子。
但是我其实觉得那些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还挺涩的。哎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