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太阳在天空中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昭示着一天的结束。
宁长帆出了校园,身形一步步往公交站挪。
春寒料峭,白天还是像冬天一样短短的,寒风刮在短短的寸头上,有点冷。
他象征性的拉紧了点深色的立领校服,然后手又像触电一样立刻松开。
厌弃。
这套皮披在身上,代表着这种日子还会持续一年多。
宁长帆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继续自己的生活。
要么不回家算了,到外面去,哪怕流浪,或者,就这样完结也行。
昨天晚上发生的那种事情...
深夜一点。
“你昨天又没写作业?”父亲的声音像是在聊天,有一种漫不经心。
“嗯。”宁长帆闷着头往卫生间走。
“你给我过来!”突然一声咆哮,震的楼道的灯都纷纷亮起。
宁长帆整个身子一震,然后走到客厅茶几前。
“手机在哪藏着呢?”
两个人就这样楞了一会,宁长帆反应过来。
他拿出家里给他的那部诺基亚。
父亲宁远颢接过手机,直接往桌上一拍。
“就这个?”
宁长帆默默点点头。
“你现在学会蒙老子了是吧?”宁远颢眯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审视着对上宁长帆低下头看着地板的眼睛,静静的压迫下,仿佛要把眼前的这个犯人整个人都穿透。
“老子说的是你藏的手机,你是听不懂话,还是觉得老子啥都不知道?”
“那个是借,借同学的。”
“借同学的?”宁远颢语气里带着嘲讽。
“哪个同学。”
“徐一帆。”宁长帆随口报出一个同学的名字。
“电话多少。”宁远颢直接拿起手机。
宁长帆涨红了脸,憋着口气不说话。
下一秒,质量堪比砖头的诺基亚狠狠飞向宁长帆的额头。
宁长帆往后缩了一下,闭上眼,只感觉眼冒金星。
似乎还有股热流从额角滑落。
但是宁远颢的“教育”,从来不会这么简短的结束。
下一刻,宁远颢如猎豹般暴起。
宁长帆头上的剧痛还没结束,就感觉一双大手提起了自己的衣领和脖子,然后将他整个人狠狠甩了出去。
“现在满口胡话来骗老子是吧,老子今天晚上要跟你算的账还不止这些!”
宁长帆被甩在地上。
他艰难的往起来爬,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撒在地上。
“手机哪来的。”
“自己买的。”
“自己偷偷买的?在哪。”
“在,在学校放着。”
“现在就去你学校取,老子打车带你去。”
宁远颢又一次眯起了眼睛,站起来转身就要收拾出门,又看到地上的诺基亚。
“我看不用去了,这手机你也玩了不少吧。”
“老子每个月交着话费,你以为你用手机干了啥能瞒得住老子?”宁远颢拿起手机回身坐下。
“啪。”
点了支烟叼在嘴里,宁远颢打开手机翻找着浏览记录。
虽然是按键手机,但是这手机浏览网页是没问题的。
浏览记录是某个论坛,状态是自动登录的。
“羡慕天赋党。”
“在上学,学不了化妆。”
“买了衣服,我们学校的校服也挺好看的。”
......
“你现在还有一个学生的样子吗?”宁远颢感觉,此刻幸好有香烟缓解他某些情绪,否则今晚眼前这个儿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继续说着下面的话。
“作业不写被老师告到我这里来,你就不觉得丢人?”
宁远颢站起身来打开衣柜,衣柜是已经被翻的底朝天的状态。
一套水手服和配套的西服裤子被扔到宁长帆面前的地上。
“你买你们学校的女生校服要干啥?”
“每天不写作业,要么就偷着看小说,要么就跟人讨论着怎么当女人是吧?”
“还买的裙子,你是咋想的,嗯?”
沉默良久,宁长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反问句。
“觉,觉得好看。”
“觉得好看,就想当个女人,人妖?”
宁长帆突然觉得这事情有点恶心,不是说他女装的事情恶心,而是父亲说的这些话让他感到恶心。
宁远颢,大学毕业,文化程度在亲戚里算最高的之一,工作是体面的教育体系的公务员,为人厚道,在同事和朋友间风评极好。
在小时候的宁长帆印象中,那是一个受亲朋好友交口称赞的,谦谦公子般的父亲。
他在论坛听到一些口嗨者骂他人妖的时候,其实基本没什么感觉。
但是,这种话在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话语中出现,哪怕这算的上半句气话,宁长帆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大概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与自己的父亲和解。
宁长帆知道论坛里是有一些大佬属于家长党的,父母开明,对儿子做这种事情表示理解。
那种家庭在沟通上就很平等,大佬们实际上也只是喜欢漂亮的穿衣打扮,平时是很正常的男孩子,对于一些父母来说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宁长帆想了想宁远颢。
算了吧。
就宁远颢的态度来说,最好是一辈子不要让他插手这件事,想要说出来并获取他的支持?
那和高中生去教务处告诉教导主任:“我想要早恋,麻烦主任您通融一下。”有什么区别呢。
眼前,宁远颢又开口了。
“你是个男人,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
“你也真是个奇葩,说你不写作业不务正业就罢了,我发现你这问题是不止一点的大啊。怎么,准备以后就当女人去啊,以后还准备找男朋友是吧?”
“不是。”宁长帆觉得宁远颢越说越离谱,他和论坛里那些大佬一样,不过是有这样一个打扮的爱好而已,就算这样,也有问题吗?
不知道为什么,宁长帆觉得自己的想法被玷污了,他觉得自己只是纯洁的认为女孩子的东西好看,可爱,然后有一种存于心底的渴望。现在,迎接他的是父亲粗鲁的词汇,侮辱的话语。
“把这些东西都处理了。小区不是有衣物箱吗?明天就去把你的这些裙子,女装什么的都扔了。”
宁长帆沉默。
“咋了,不愿意是吧,你不扔,老子现在就给你一把火全烧了。”
“一个大男人,变态一样,哪学的这些怪癖。”
......
走在路上,宁长帆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昨天晚上的。
今天早上来上学,有老师看见他,提及他额头处的伤口,他也只能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宁长帆继续往前走。
学校和路边绿化很好,有很大面积的花坛和绿化带。
今年的春天似乎不怎么暖和,就算市一中的绿化很好,也没见几朵花。
传说中的花神好像叫芙洛拉吧,掌管着春天。
但现在是没有色彩的春天。
宁长帆在公交车的颠簸中回到家里,父亲还没下班,家里静悄悄的。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
床上,宁长帆的三只玩偶兔兔东倒西歪,另一只布偶老虎掉在了地上。
衣服更是散乱不堪,原本精心叠放的衣裙,现在任由它们在地上吃灰。
玩偶都是开心的表情,以前总会引诱着宁长帆抱着大吸两口,现在宁长帆只觉得它们怎么会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开心。
衣服和假发怎么办。
在宁远颢回家之前,肯定都是要处理掉的。
窗户没关,风吹起低沉的声音。
宁长帆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家”。
小小的房子,地上还有些划痕和些许干涸的血迹。
是昨天自己挣扎的痕迹。
宁长帆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很痛苦的吧,但是好奇怪,自己却一点感受不到痛苦,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仿佛这些被“教育”的痕迹,被勒令将自己视为心血精心准备的物品全部扔掉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这种恍惚在脑海里持续了一瞬,眼泪便无声从脸颊滑落。
“就想当个人妖?”
“别一天男不男,女不女的。”
昨晚父亲侮辱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既然如此诋毁他这个儿子,又将他珍视的东西如同垃圾一般扔掉烧掉,那不如把他这个儿子也一并扔了吧。
宁长帆起身,一件一件,慢慢的将沾满灰尘的衣裙拾起来,再小心翼翼的一件件叠好。
行李箱在衣柜顶上,搬来椅子取下。
行李箱是小号的,普普通通的灰色,和宁长帆在家里的房间和男装一样,永远的黑白灰,和宁长帆梦想中的闺房相去甚远。
所幸自己偷偷买,能拥有的女装也不多,小行李箱也能装下,其他的就塞几件自己平时穿的衣服。
宁长帆的衣服主要还是男装。
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宁长帆不觉得自己拥有只穿女装的能力。
什么时候能变成论坛里那些随时可以伪街出门的大佬啊。
可笑,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
宁长帆感觉自己准备的很仓促,或许漏拿了很多生活用品。
但是已经没多少时间让他慢慢想了,这不是旅游,父亲最晚七点半就下班回家了。
他抬头看一眼表,六点五十五。
要是他下班早,这会恐怕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宁长帆心中一着急,像个逃兵一样,慌慌张张的打开门,盯着电梯数字的变化。
就这样焦急的下了楼,没有碰到父亲,慌张,单纯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小区门口,宁长帆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出远门的行人,但是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他也不知道。
旁边是匆忙的车辆,眼前是高楼大厦万家灯火。
不能回家,自己能去哪?
宁长帆一时间有点迷茫。
他下意识就沿着自己平时上学的路走,恰好来了一辆公交车。
不管怎么说,先远离这个地方吧。
自己还从来没有去过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也从来没有坐到过这辆公交车路线在学校那一站之后的站台。
那就看心情,先坐在车上慢慢思考吧。
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