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8月31号,星期四,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天气特大暴雨,最低温度11摄氏度,最高温度20摄氏度,南风4到5级,未来三天, 天气雷阵雨间中雨,东南风3到4级,温度10到25摄氏度……
……三一电台持续为您报道,我们下期再见。”
旋钮被随意地转动,还算崭新的收音机最终停止了播报,只剩下阵阵杂音在狭小的屋子内扩散。
亚津子放下了窗边的花盆,在布满水雾的窗户上,画着她憧憬的花海;美咲则蹲在窗台上,眼睛投向被暴雨冲刷着的破败街区,与一间一间的混凝土“火柴盒”平房——逃难的奥利斯学生们的容身之处。
她在每个雨天都会这么做,但眼下,这种活动正被电话忙音与断续的提示音干扰着。
纱织把脸从未有过地板成了块,眼睛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着的通讯时间,按耐着不去按挂断。
“正在通话”的提示音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如穿石一样磨损着她的耐心,不知不觉,手已经放到了她自己的枪上。
“队长,”耳边传来美咲有气无力的关心声,“这不过徒劳而已……日和恐怕……早已经趴在哪个巷子里自暴自弃了吧。”
“闭嘴。”十分罕见的粗暴回答,还带了一点的颤声,“小队哪怕缺了一个人,也不行。”
忙音最后一次响起,纱织重重地填弹上膛,一把扯下钩上的雨衣,起身准备出门,并对屋内的二人说道:
“我去去就回。”
纱织冲入漆黑的雨幕之中,一如那千百个刀尖舔血的日夜,舍身突击,只为任务。
披着暗黑色雨衣的身影在路灯下疾驰——沿着日和打工的往返路段,搜查着她的踪迹。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是她吗?......不是!
翻遍了聚居区到古书馆路上的每一处,却只觉得哪处都是伤人的刀片,一刀一刀地给予灼伤般的精神痛觉。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古书馆门口,纱织顾不上大口喘气,急速地把拳头砸向几百年历史的橡木大门——她想向忧问个明白:
“忧!忧!日和去哪了?是不是待你这了?!”
“她不在!”里面只传来满是起床气的回复,“19:30下班开始她就走了!”
冗长的沉默......门外只有默不作声作为回复。
“对不起......日和,19:30就离开古书馆,沿着经常回聚居区的那条大道......回去了。
以及......今天她走得太急......把伞落古书馆了,给你......”
忧缓缓打开门,把一把满是海浪花纹的小伞递给门外的人。
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
一无所获,除了压倒性的绝望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小队被打散的危急时刻。
但没办法,最终接受她去古书馆打工的也是纱织自己。
她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与一张泪脸,蹒跚地朝聚居区走去。
一路慢走,终于见到了几乎没脸再回的平房,却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屋前相互告别。
那是一个打着黑伞的西服马耳男子牵着日和,半蹲着在和她告别。
“我就送你到这了。”玛恩纳蹲下身去,把伞倾向日和,“注意安全,别让你的队友担忧了。”
“不不不……”日和为难地挤出一个笑颜,“这么麻烦叔叔,我……不知道怎么还这个人情。”
“偶尔见到我的时候交换一下信息就行。”
“不介意的话……愿意来我们这里住吗?也比……以前天天睡废墟舒服一百倍呢……嘻嘻……”
“没啥兴趣......我就是想住这里,恐怕得看身后那位的脸色。”玛恩纳感受着顶到后脑勺上的枪口的刺骨温度,头也不回,冷静地讲道。
日和小口地喘着气,顺着玛恩纳的右肩投去带着些害怕的目光,正对着纱织姐那双忧中带怒的刃似的眼神。
她奔跑着投向纱织的怀抱,泪与雨水交融其间,透湿了纱织一身,窝在怀里伤心地大哭。
纱织没辙,只是收起了锐利的目光,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并望着玛恩纳对她询问情况:
“那个马耳的大叔什么来头?”
“玛恩纳叔叔……”日和用力地收住泪水,用带着些喜悦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玛恩纳叔叔……就是他……把我送到这里的…….”
“他什么来头?这种乱世可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您误会了。”玛恩纳早就站起,打着那把黑伞平静地直面纱织的质疑眼光,“我不过是个刚到三一不久的拾荒者而已,意外遇到她被困在废弃商店里,就顺手把她送回来了。
至于借宿一事,我暂无打算。但是,如果真的愿意收留我的话,我愿意无偿为你们提供安保与巡逻工作。”
玛恩纳收起伞来,冒着滂沱大雨把身子对着纱织深深一弯,以示请求。
气氛一瞬间冻结了。
纱织放不下对陌生人的警惕,但看着日和委屈的表情与对方的恭敬态度,一时之间没法决定。
“纱织姐,”日和搂着她撒了个娇,“收留那个救我于死地的大叔吧......
如果放任他在冰冷的雨中死去,恐怕......会让本就糟透了的人生更为糟糕吧......呐......”
纱织盯着她的泪中带娇的大眼放弃了犹豫,斩钉截铁地对玛恩纳说道:
“我勉为其难同意你留在我们这里,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三件事。”
“请说。”玛恩纳支起鞠躬下去的身体,竖起了自己四只耳朵恭听。
“第一,必须与小队一同行动,你的一切行为,必须处于小队及其他奥利斯学生的监视之下;
第二,不许对其他奥利斯学生挑起争端,一旦发生,唯你是问;
第三,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小队的安全。
以上三点,若有两点同时做不到,逐出聚居区,还有疑问吗?”
“我没有意见。”
“好,进屋来吧。”纱织一边抱着日和进屋,一边招呼玛恩纳一同进屋。
“失礼了。”玛恩纳边说着边低下脑袋,走进这座低矮的房子。
他脱下自己湿淋淋的皮包与外衣,连带剑鞘握着自己的剑,环视了小队所住的屋子。
一进门,侧边是一排钩子和几盆小花,眼前不远的是一个弹痕累累的枪架。再往里走一步是一个不大的客厅,两张破败的布艺沙发正对着美咲坐着的混凝土窗台,以及雨点密布的崭新玻璃窗。
“新来的?领队还真是会挑人......但不带枪的大叔......不是徒劳的吗?也没法增加安防人手。”
玛恩纳只是瞥了一眼对他表示怀疑的美咲,一丝怜悯目光之后再无多言。
随后,他看向坐在美咲旁边的亚津子,注视着与纱织对话的她。
“太好了......日和也安全归来了。”
“嗯,全托那家伙的运气。”纱织顺手让日和去洗澡,指向玛恩纳继续谈道。
“谢谢你,大叔。”亚津子扭过头,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这位大叔,“话说......你叫......玛恩纳?对吗?日和这么叫你的吧?”
“玛恩纳·临光,是拾荒者,刚来三一4天。
你们......我记得是奥利斯分校的学生,我在几个混混口中听说过你们的名字,没一天就看见好几个你们打扮的。”
“如你所见,”纱织脱下了雨衣和防毒面罩,把枪收入架子上,“奥利斯分校的学生们自从摆脱‘夫人’以来,大量地往三一或格黑娜逃难,久而久之,其实没几个月时间,我们这样的聚居区就这么建成了。
尽管三一放松了对我们的管制与敌对,还承诺定期发放补给品与援助资金,但实际上,我就没见过哪怕一分的联合币打到我们账上,送过来的补给品也基本是夏莱的。
于是为了吃饭,我们大量的人不得不外出务工,尤其是帮助三一自卫队执行巡逻与纠察任务,以及黑市形形色色的委托。”
“这么说......这个叫‘沙勒’的机构,帮了你们很多?”
“......
是的,很多学生团体与破败学校都因为有了夏莱与‘老师’的帮助,才得以生存或渡过难关,说夏莱,或者说老师,是整个基沃托斯最有威信的人,联邦理事会相比之下更像是夏莱的下属机构。
包括奥利斯也是一样,三一聚居区也是夏莱协助建设的,早在‘夫人’还没有离开奥利斯的时候,我们四人就多受他照顾。
还有,那叫夏莱,不叫沙勒。”
“好,沙莱......夏勒......咳......沙勒;话说‘夫人’又是什么东西?”
“诶.........随你便。
‘夫人’......只能说十足的混蛋,那天杀的管理了奥利斯大概一代人共计90多年的时间——忘了告诉你,基沃托斯的人三年记一岁。
......扯远了,明天你需要早点起来跟我们去参加聚居区管理委员会组织的早会,让大家认识一下,当然,你只用在旁听就行。
屋内还有一张空床铺,在次卧那里,洗手间旁边,偶尔假期日和会回这里睡。”
随后,纱织扔给玛恩纳一套二手的男式换洗衣物,190左右的尺码,相当老旧的款式。
“这是本来要再加工成面料的货色,看在日和的份上我容许你在这里住几天,要敢对她不利,唯你是问。”
随后,又掏出自己的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玛恩纳只是叹息,坐到美咲身旁一个空位上,依着新窗看着这滂沱暴雨,洗涤着三一一切的不幸与血污。
默不作声,亚津子早已回屋安眠,美咲一言不发地把目光投向身旁这位疲惫不堪的“拾荒者”,观察着他若隐若现的......失望与无奈。
像啊......真他妈像啊......
美咲这么想着,依依不舍地把屁股从窗台上移开,躺到那破败不堪的布艺沙发上,收起了淡淡的同病相怜之情,遁入名为睡眠的虚无之中。
.........
聚居区管理委员会的各个干部齐聚于这座巨大的防水帐篷之中,帐篷之外也不乏不畏风雨的奥利斯学生们前来旁听这场关乎区域存亡的早会。
“闲话少说,情况紧急,第一个议题。”纱织低沉而严肃的讲话足以显示局势紧张程度。
“首先是财政问题,”负责会计的代表宣读了聚居区8月份的经营状况,“......这是自6月清扫部突袭我们以来损害最严重的一次,给种各样的基建维护费、武器弹药采购金、医药费用......光这些就已经花去了聚居区六成的收入,再扣除伙食费等等必要支出......啧......还得从现存资金里扣除一成。
以及,茶会依然拖欠着给我们的救济金,3个月前向联邦理事会发出的救援信号仍没有回应。”
“和砂眼公司的洽谈呢?”
“失败了,在安防服务方面,她们已经相中了便利屋68。根据格黑娜聚居区的消息,在低端私人安保领域,便利屋68已经把我们的业务全部抢走了。
现在已经在讨论与便利屋68的扩员合作,可以让我们这里的一些人到那里去就职。但这远谈不上填补资金缺口,或许只能考虑贷款了......”
“否决,这样子只会是阿拜多斯陷入债务陷阱的下场,现阶段不能给任何与敌有关的贷款公司抓住把柄。
我坚持诸位先前定下的策略:‘学习阿拜多斯开办企业,开源节流’,现在急需财务部的诸位协助提供方案了。”
那位代表点了个头,让美咲上台发言——她是聚居区内负责安保的代表。
“安保问题......
近期尚无大的安保危机。
不过,三一清扫部对我们的骚扰变本加厉了,而且在其中,我们甚至发现了实现正义部的前成员参与其中,以及在聚居区北边17公里的位置的一个据点。”
“了解,克扣救济金的问题我会让亚津子的出面解决。
今日晚些时候派遣一支小队前往突袭,捣毁那个据点。”
......从早上7点开到9点的早会,把这个不到一万人的聚居区的各类问题都直言了出来。
玛恩纳打着伞蹲守在帐篷前,一边维持治安一边顶着议论声的干扰听着会议讨论的内容。
终于,各个代表们满脸忧愁地走出帐篷,围观的学生们也渐渐散去,各忙各的事去了。
等学生们都散完了,纱织最后走出了帐篷,眼眶泛黑,缓缓喘气,手扶着耷下的头,一副疲劳不堪的样子。
还不等其他人关心,纱织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早听不到同伴们关心她的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