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过后,就该正式地谈事情了。蒂娜因为没有太多话可以说,已经先到浴室洗澡。剩下依旧是二人一精灵一魔女,在小圆桌旁洽谈——洽谈关于新堡的变故。
但好像也用不着“洽谈”这个词。
一些事情暂且无法做出论断,却仍能够基于事实,做出合理推测。
比如神罚的具体内容:让所有年龄超过三十岁的人族倒退回十六岁左右,同时男性变为女性。就算神明的目的如何不清楚,至少结果已经知晓。总比一头雾水强。
新堡的情况也都通报给了费舍尔老团长,这位以前的领袖,低头为因维持秩序而牺牲骑士们,和因秩序混乱而遇难的民众们默哀了许久。
当然还有圣殿骑士团的老朋友们,尤其是蒂娜的团长。
对于那些追随神明而去,灵魂已经进入死界的圣骑士们,她尊重他们的选择。并且认为他们是这个没有人族男性的时代里,最后的男人。
刚刚洗完澡回来的蒂娜不理解。
准备去浴室的哈特曼也不太理解。
所以她说,“信仰是他们的全部,信仰破灭了,也就没有继续生活的必要。格列维骑士,我看得出来,你心中还留有别的东西。是那个支撑着你,一路走过来的吧?”
蒂娜茫然地点头,又摇摇头,再者就是长久的沉默。
哈特曼想了想,感觉比起老团长莫名其妙的谜语,还是洗澡更重要。魔啸森林这几年待下来,她都要认不出团长了。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反正消息也传达完毕了,报了个不太算平安的平安,任务好歹也能当做完成。
去浴室先吧。
本来想再和老团长聊聊,可人家正进行着主题为“重拾信仰,砥砺前行”的演讲,大概没有空闲时间与她叙旧。
“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在心底坚信某种东西!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怕的,因为没有信仰可以寄托,人们就会将信仰依附于金钱与权利上。届时,社会将陷入……”
哈特曼悄悄站起身,往小屋走去。凉亭里剩下几位都在认真倾听费舍尔的慷慨陈词——魔女微微笑着轻抿红茶,精灵鼓着脸颊盯住桌面,蒂娜目光如炬地吸收知识……仆从为凉亭里的主人和三位客人准备茶饮。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仆从放下茶壶,迎着她走来。“我带您去浴室吧。”
“谢谢。”
先前的步骤再次发生到了小小的浴室中。哈特曼能看到周围有着可疑的淡淡血迹,多半是精灵小姐洗下来的魔狼血。
身形瘦小的仆从力拔山兮地将铁锅举起时,第三次震惊了这些客人。
这也激起了哈特曼的好奇心。还有好胜心。
以她目前的身体素质,空锅大概是能举过头顶的。但装满水的话,多半只能挪腾一下,从屋这头搬到那头。
“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震惊之余的哈特曼装作随口问道。
因为力竭差点丧命狼口那件事,还没过去一个小时呢。假如她也有眼前这位的伟力……大战三百魔狼都不成问题。
外观上判断,对方明显是人族。而一位明显比她瘦小的同族,却能使用出比她还大的力量,哈特曼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套问出其中的门道。
“因为主人设定了我的最大出力。”回答完哈特曼的问题,仆从继续介绍浴室的功能。“如果想泡澡,可以打开这边这个开关……”
“设定?这个词什么意思?”
仆从欠身道:“您似乎把我误认为人族了,其实不然。我是主人制造的机关仆从,由魔力驱动。最大出力与功率均由主人设定。”
哈特曼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你说你是人偶?”
“是机关仆从。”仆从继续答。
她下意识地上手捏了捏,触感是温暖且柔软的皮肤。
被眼前女骑士捏过脸的仆从依旧端庄地站立,漆黑的裙摆映衬洁白的胸襟,纯白的裙边又对应着袖沿纯黑的花边。
哈特曼心底顿时生出“反差感”这个词。冰冷的造物与温热的生命并不能划上等号,两者的对立正宛如仆从身上的裙装——还有对方漆黑的长发与雪白的肌肤,如此奇妙。
大概哈特曼的揉捏技巧没有精灵小姐那般出神入化,否则对方就要像妖精小姐那般求饶了……
不对,我不会这样欺负人……不会这样欺负机关仆从的。
哈特曼立即驱散了那些危险且充斥暴力的想法。即便那脸颊明明是被制造的,却拥有浑然天成的柔软与温暖,吸引着手指想要往上面靠近。
“好神奇,魔法原来能做到堪比神明的事。”
哈特曼继续惊叹于魔女那与“创生权柄”几乎无异的伟力,并且唾弃那些妄想战胜魔女的教会人士。
正式魔女能做到如此程度,见习魔女恐怕也不会差到哪去吧?真是群迂腐无知且愚蠢的人。
对方又开始被打断的功能介绍。
“那我继续为您介绍浴室的功能了。”
得到默许后,仆从继续开口。“有水管联通到那边的浴缸里。不过我推荐您先在这边冲洗一下。肥皂在这边的架子上放着,您可以用它擦洗头发。”
仆从又在哈特曼面前提裙行礼。“浴室的基本使用方式就是这些,如果您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再问我。只需要呼唤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嗯,再见。”
礼貌地道了个别。门倒是她自己上前去关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锁,只是转动门把就严丝合缝了。
她没有上锁的习惯。
说到机关仆从,也不知道挎包里那只小木偶有没有被撞坏。她准备洗完澡后确认一下。
脱好衣服后,哈特曼回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根半铁管与五个“阀门”,忽然想起自己光顾着震惊了,根本没听进去前半段介绍。
可仆从已经离开,她也关上了浴室的门。而且……她不知道那位仆从的名字。
算了。就五个阀门,还有一个是浴缸的,试试就好了嘛……
她用力扭开了最上面的“阀门”。
一根铁管歪斜着直直砸在她头上。
“哼……”
一声沉闷的痛呼还有金属落地的脆响从浴室传出,马上门口就有敲门声响起。“您没事吧?”
“没……没事。”哈特曼伸手揉了揉受击的额头,再把手掌放到眼前。好在没有流血,只是肿了起来。
“您是不是将固定栓误认为阀门了?”
“固定……栓?”
“上方的两个形似开关的金属部件,其实是固定水管用的。您难道没有发现它比一般的阀门紧吗?”
哈特曼抬头向上看,水管与木桶连接的部位已经在漏水了。热水断断续续地往下落,砸在粗糙的大理石地面,溅起温热的水花。
确实要很大力才能扭开……不对,洗澡的水要漏光了!
但哈特曼的知识储备里没有维修这种设备的方式。捡起铁管却手足无措的她把目光投向门口。“要不你帮我看看?热水就要漏光了,我不会修。”
“在得到您的允许之前,我不能闯入您使用中的浴室。”仆从一本正经地在门外回答。
“请进……啊!请等等……”
哈特曼慌忙地拿起刚才脱下的衣服,在腰侧围了一圈。
门开之后,仆从手上攥着个金属棍之类的东西就进来了。
“是这边坏了……您……”仆从的眼眸转向哈特曼,眼神落在她的胸前。
“您似乎没有穿好衣服,我为您把门关紧。”
“嗯?”
哈特曼低头看去,顿时老脸一红。
也才三天而已,还没完全适应。之前都被铠甲严严实实裹着,老实说的确没什么感觉。就跟大腿赘肉一样,运动起来摩擦得有点难受。
现在嘛……
反正都是要带着度过余生的身体了,总得有适应的那天。
哈特曼对于变回去这种事已经不抱希望。反正已经年轻了这么多,还从神明手中获得了无法逆转的“时间”。就算人族会慢慢消亡,也足够了。
只是苦了那些年轻的孩子。所以,为了她们,必须找到真相——那些孩子长大后可无法像她这样心安理得地消亡。她们还未曾见识过世界的美妙与神奇,而她将告诉她们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仆从很快挥舞着金属棍修好了泄露的热水淋浴装置,据对方所言,那个能轻松拧动阀门的金属棍叫做扳手。
修理完成后,哈特曼也像蒂娜那样进入了波澜不惊的洗浴过程。这得益于蒂娜关得紧紧的木窗。并且,速度还要快很多,一方面是以前的生活习惯让她洗澡没那么精细,另一方面是因为热水漏了很多。
无论满头肥皂泡还是冷水洗头,哪个都是她不想要的结果。
而且啊,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了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