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总是“施里芬团长”来“施里芬团长”去的,或者干脆就叫做团长,她还真不知道她的老团长叫什么名。
被伊尔芙一番话套出来了姓,才能认出这就是让她驻守哨所十余年的施里芬团长。
当然,这十余年不是指她就这样呆坐在小哨所里苦守了十多个春秋,外派的骑士有一套完备的轮班制度,每半年就会在城外城内轮换一番。
这十多年的缺憾并不是在哨所内白费了光阴,而是没能敢转出警备骑士去参与那些危险且有意义的活动。
带着复杂而又沉重的表情,她向着八年前就离开的团长立正行礼。“守护骑士团警备骑士,卡……”
“算啦,”费舍尔抬手拦住了对方行礼的动作,把那只抬起的手臂压了下去。“我早就不是团长了,对吧。”
“是的,团长。”骑士仍然不依不挠地称呼费舍尔为团长。
“看来罗德这小子不是很得人心啊,一个两个的,都把我这个早就不是团长的女人称呼为‘团长’。”费舍尔回头对哈特曼笑了笑,随后看向南面新堡的方向。
圣鲁克斯山巅依旧闪着光,东方的太阳照射在盛典的穹顶上,信仰早已不再的今日,光芒依旧。
“并不是这么说,海因里希团长只是对于警备骑士分部关注较少。”
“那,他的……她的关注重点是?”
“戟骑士,以及枪骑士。”
“原来如此。”费舍尔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朋友们应该在等你,我们也不过多打扰了。”
老团长暂且认可了与半兽人交朋友的做法,因为说实话,除了必须掠夺其他种族以繁衍后代之外,他们与一般的兽人族没有多大区别。甚至风俗习惯都差不多。
也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兽人族分化出去的?
反正区别不大就是了。唯独一点除外,颜值。
半兽人绿兮兮的,多半还衣衫褴褛,破烂兽皮一围就是衣服。其他兽人好歹会有能称得上款式的上衣下着。脑袋上两只竖起的各式各样耳朵,也比半兽人往后伸的尖耳朵好看得多。
想到这里,费舍尔回头看了眼精灵小姐,随即心底默默再加了一句。
虽然都是短而尖,但是半兽人远不及精灵的尖耳朵好看。
就算她跟伊尔芙不是很对付,这也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
生完火以后,精灵小姐起锅烧了些水,随后将魔女干粮掰碎了全下到锅里。
返回新堡旅途中唯一一餐热饭就这样简单完成了,一锅甜口的谷物坚果杂烩粥。
一勺又一勺盛在碗里的时候,她总会不禁想,若是小灰竟在这趟旅途中,那该多么叫精灵欣喜。
森之妖精毫无疑问喜欢甜食,而她又十分想念小妖精陪在身边的旅途。骑在狮鹫背上除了羽毛很暖和,比鳞片强了一万倍之外,其实也不怎么有趣。
假如小灰能够“嗖”地一下出现在她面前,毫无疑问,她能够把这趟旅途中的所有喜悦全部分享,能够把这些时日的所有见解倾囊相授。
小灰是精灵小姐漫长的生命中,仅剩的倾诉对象之一了。
“伊尔芙?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这粥明明很甜的。”蒂娜把脸凑过来问。
“没有哦。”精灵小姐轻笑了两声,回答道。
坐在对面的哈特曼则是认真观察了精灵小姐的表情,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在笑什么?”
不带有质问的意味,只是单纯好奇,为什么平淡如水的脸颊会绽放出突兀的笑颜。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明明已经陪同着朋友们踏上了旅途,却还老是抱着只和小灰相依为命的思维。
就像贫苦惯了的穷人看到大把大把的金币不知在何处花,平常都只用铜币的。孤单久了的精灵小姐还以为自己孤身一精灵呢,身边只陪着一只小小的森之妖精。
现在这么被点醒,还真是让精灵忍俊不禁啊。
但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解开哈特曼的疑惑,她继续追问道:“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有了两个朋友。”对着哈特曼的眼睛说完后,伊尔芙又看向蒂娜那漂亮的紫眸。
“喂喂!自动自觉地就把我排除在外了是吧?”左侧的费舍尔抗议道。
此时的精灵小姐自动换上了“计划通”的狡黠笑容,“我还没说哪两位是我的朋友呢,不知道
是哪位恬不知耻的偷窥者,马上对号入座地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呢?”
费舍尔则嗤笑了一声,“切,一点小事还斤斤计较,又没占到你便宜,过两天转头就能忘的事情记这么清干什么嘛。”
“那对于这种斤斤计较的小事而斤斤计较的你,又何尝不是一种斤斤计较呢?”伊尔芙针锋相对地展开了诡辩。
不服输的费舍尔也就着这种句式继续了话题,“你对因为这种斤斤计较的小事而斤斤计较的我斤斤计较,这也算是斤斤计较。”
眼见话题就要无限循环下去,哈特曼率先打断了对话。“这样计较下去也出不了结果的吧?”
“是她在计较!”
“是她在计较!”
一人一精灵异口同声地指责起了对方,目光触及以后,又被刺痛了似地快速分开。
“好了好了,”哈特曼这回承担起了调解员的职责,前两天都是魔女在调停,现在得靠她了。“没有人在计较,行了吧?”
“我是精灵!”
一人一精灵不依不挠,继续就着“计较”一词计较。
直到蒂娜开始抱怨。
“不要吵啦,吃饭先。”
她敲了敲碗,其他人和精灵才发现蒂娜已经喝完了一整碗粥。“伊尔芙,填饱肚子比吵架更重要。”
“嗯。”精灵小姐端起碗又喝了一口甜粥。
没人安抚的费舍尔只能闷闷生了口暗气,“哼”了一声,也端起碗吃早餐了。没有魔女作为坚强的后盾,遇到任何问题都只剩两个选项:动用口舌技巧说服,动用肢体力量说服。
没有魔法选项则是因为自己掌握的那种小把戏水平的魔法起不了太大作用。
但是……
回去以后,就不能这样任着性子来了。罗德那小子会看着,后辈们也是一样啊。
德高望重的长辈突然像个十六岁小女孩一样笑着叫着到处开玩笑,任谁看都会止不住地无语,满头满脸忍不住的违和吧。
会带来困扰的,会无法正经地以团长之名起誓的。
决不能继续如此。
——
问题的严重性最终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尽管已经设想过新堡遭受攻击的情景,但真正的场面出现在眼前时,狮鹫背上的骑士心跳都要漏半拍。
精灵小姐也被同样吓了一跳。
北陆大平原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散落着无穷无尽的死亡。
她们飞行在高空,看不清地面的人影。但从环境判断,能够很容易认出那些人影的状态:已经死了。
费舍尔曾经骑在狮鹫背上俯瞰过战场,那是一片与此时相差无几的景象。无数曾经的生命躺卧在地面,数不清的马车辎重被抛弃在路旁,血流遍野。
而这里……
抵近了看,还能发现凶手的手段特别残忍。作降状却仍失去头部的,匍匐跪地却被贯穿胸口的,甚至还有惨遭凌虐的……
她见过军纪最败坏的军队,也从未犯下过如此程度的罪行。
运载大件家私的马车无一例外被打翻在地,道路上是杂乱的行军痕迹。
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仓惶出城的平民啊,害怕神罚,害怕死亡,拖家带口打包好家具,逃离新堡,逃离城墙的庇佑。
最终惨死于他人之手,双目无神地望着早已没有异象的天空。
先前轻松的氛围瞬间消失不见。
费舍尔控制狮鹫降下高度,直至落在地面,随即迅速跳到地上。她右手压着长剑剑柄,左手探向死去的骑士的脸。
就算已经牺牲了,依然保持着怒容,恶狠狠地盯着身侧的半兽人尸体。可以看出,这位骑士生前进行过反抗,至少杀了两只半兽人,也因此遭到了最残酷的对待。
包括费舍尔和随后跳下狮鹫背的二人一精灵,谁都没发现她剩下的一半躯体在哪里。
鲜血在骑士的嘴角凝结成块,白皙的脸庞沾满污渍。不难看出,即便已经死去,她也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愤怒填充了这位前守护骑士团团长的心。
她拔出长剑,反握在手中,剑尖向下,剑柄靠在胸前。
“我,费舍尔·莱顿·施里芬,前任守护骑士团团长,在此立下誓言,请在场诸位与众魔女为我见证——”
这次立誓的流程并不标准,按理说应当让“众神使”来作证,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口头上请魔女这种强大的生物来见证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了,一切的流程都只是流程,誓言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半兽人一日不杀绝,我一日不退隐,此等大仇大很一日不得报,我一日不得安宁!”
柔软的声线念不出多么有威严的话语,没穿铠甲又并不高大的背影看起来也没多少威慑力。但大家能感受到,费舍尔决心为这些死者复仇。
“伊尔芙小姐。”
“……我在。”
“看到现在这幅场景,您还认为,人族与半兽人有和平共处的可能与必要吗?”
转回头的费舍尔已经收好了长剑,目光如炬,神色坚定似铁。
精灵小姐还想做一点最后的辩驳,“但是那个哨所里他们是能够和平共处的!并不是所有兽人都……”
马上就被彻底反驳了。“但是半兽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好人。假如有一天你遇见了他们,你难道还要把脖子送过去,屁股撅起来,来感受他们中的哪一只是好兽人吗?”
费舍尔的怒喝让伊尔芙一时语塞。
“哦,差点忘了,精灵们没有第二种苦恼呢,面对这种行径也没有任何感想吧。”
冷嘲热讽一番后,费舍尔缓步走到狮鹫身边,攀上它的背部。“出发。”
狮鹫们再度飞上天空,朝着远处的城墙和山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