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没有让伊尔芙等太久,在她抵达骑士团本部的十几分钟后,团长的声音就从走廊的拐角处传了过来。
“那些人都要严加看管,与其他的罪犯区分开来,优先监视。嗯,对,尽量让外勤的骑士去看管,后勤的人有可能会故意放……哦?伊尔芙小姐?这么早到?”
伊尔芙坐在团长办公室外的椅子上,海因里希则停在了门前,身后还跟着两名传讯骑士。
“你说过,我可以来这里找你,所以……”
“不不,”海因里希摆摆手,“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记得不要让后勤的骑士参与。”
说完这句话以后,海因里希推开木门,又从随身的小皮包里取出了把钥匙,走进办公室内。
两名传讯骑士里,一人转身离开,另一人则跟着团长进入门内。
“我以为,你们会和哈特曼多聊一会的……”海因里希坐在桌前,用钥匙打开了小柜子的锁,在里面翻找着文件。
忽然又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伊尔芙,“怎么了?不进来吗?”
“啊、好。”
伊尔芙粗略扫视了一眼办公室的布置,目光分别在画像挂饰以及武器架上停留了一会,最后走上前几步,与传讯骑士并排站好。
“来,拿着这个。”
海因里希把找到的纸张一并放在桌面上,有一串名单与几张画像。“这些都是可疑人员,是否参与了案件尚无明确证据。你可以去了解一下她们,有不少人你都认识呢。对了,切记不要暴露来意。”
伊尔芙从桌上拿起了名单与画像,的确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基本都是在工坊帮忙的时候认识的,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大概是可以交涉的。
她将名单折好,画像卷起,两者一并收纳起来,然后向海因里希问道:“只有这些吗?”
“只有这些也够我们麻烦的啦。”海因里希端正坐着,从桌上笔筒里拿起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
羽毛笔在这位团长的眼前晃动,一道命令被她就此签发。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根羽毛笔与海因里希的留海有着相近的颜色。笔尖带着墨汁在纸面上滑动时,羽毛笔总是能够融入她额前的那抹蓝。
“把这个带给枪骑士统领,下一步计划都在这里了,尽量快些。”
又一张纸被放在桌面上向前推出,从办公桌的一端滑到另一端。
第二位传讯骑士对海因里希行了一礼,将纸张折叠好放进挎包,也像先前那名骑士一样离开了。
守护骑士团团长的办公室里,马上只剩伊尔芙与海因里希二人独处。
“还在等什么呢?该行动了,说不定此时此刻,那些罪犯正策划着逃跑呢……”
这句话说出来,海因里希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哈哈……这种时候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外面全是半兽人。”
“逃出去的下场和被骑士团逮捕没什么区别对吧?”伊尔芙联想了从魔啸森林返程新堡的所见所闻,向海因里希问道。
“怎么说呢,”这位团长停顿了一会才向伊尔芙回答,“我们骑士团内部的条例可没有半兽人那么……残忍。”
此话一出,海因里希又感到一阵后悔——她本该极力避免再次在这位精灵,面前提起“半兽人”这个词语。
“我其实还想问一件事情。”伊尔芙这次说出了她迟迟不离开的原因。“我想向您问问费舍尔的事,就是那位前……”
海因里希直接插话道:“我知道是哪个费舍尔——”
伊尔芙点点头,“那就告诉我吧?早上蒂娜来找我的时候,只说了她没能回来,细节什么的都没跟我说。我想,您作为团长一定知道更多,更多关于她们出城作战的细节——”
伊尔芙的语气和语调都越来越高,最终在达到顶点时被她自己硬生生截断。
会激动是因为费舍尔至今下落不明,会沉默是因为她看见了海因里希此时此刻的表情。
“您是不知道吗?还是说,骑士团有保密需求?”
“伊尔芙小姐……”海因里希把羽毛笔插回墨水瓶瓶口,双手交叉扣紧,缓缓移下桌面。“不必对我使用‘您’这个词语,如果这样,我也要以‘您’来称呼您了。”
“……”
“她们那些所谓‘第一空突旅’的骑士们出任务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拥有远程通讯的能力。我们新堡唯一的大魔导师正在与同僚们修炼魔法,没机会参与那些无所谓的骚扰活动,所以。”
海因里希用着哀悼才会用的表情对伊尔芙继续说:“我们完全无法得知没能回来的骑士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们失联了。”
她进一步详细地为伊尔芙解释“死亡”与“失联”的区别与关系,前者是确认死亡或是见过遗体,后者是单纯的没能回来。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没能回来”意味着没见到遗体,而不是“迷路”。
新堡全骑士团上下,甚至包括空突旅所剩的几名骑士,一致默认了费舍尔,即施里芬老团长已经遇害的事实。
“就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存活的可能吗?”
尽管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亲自得到骑士团团长的确认,伊尔芙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
从前的一幕幕悲剧浮现在眼前,与这次旅程的又一幕幕悲剧互相对应。仿佛早已消失在时间长河里的朋友们再一次出现,再一次遭难,再一次离她而去。
“有,”海因里希说,“但是费舍尔与你不一样,落在半兽人手里的‘活着’,多数情况下还不如直接死去。”
“……”
“如果没有什么事……”
伊尔芙的眼睛里燃起了怒火,她斩钉截铁地回应海因里希:“还有。”
见伊尔芙不愿离开,海因里希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伊尔芙说下去。
“目前半兽人围城的现状,团长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海因里希苦笑两声,“呵呵,还能有什么解决方案?搬救兵呗,我们就这点骑士,拉上城卫军也不见得能在包围圈里撕开道口子撤退。更别说城里还有那么多平民。”
“谁是我们的‘救兵’?”
“你这可算问倒我了。”海因里希摇摇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救兵能来拯救新君士坦丁堡。
“人族的势力里,我们算偏北的一支,再往北方只有约克顿公国和名义上独立的路德维希侯爵领。半兽人在来新堡的路上就趁着混乱把约克顿顺道灭了,路德维希那老东西得了血族的庇佑,也已经不站人族这边。”
“南边的也就蓝盾帝国能给我们派点人支援,但考虑到补给因素,她们半路不被半兽人游击队打崩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剩下的国家和城邦里,要么太远要么还忙着内斗,要么完蛋了要么正自身难保着。”
海因里希就目前情况做出总结:“现在,新堡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危机,人族更是面临着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新堡没了教会以后,与普通城邦无异。不存在什么护教军救教军,也不会有什么大远征了。”
“和每个与危机对抗着的人类国度一样,我们都无暇他顾,自家各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然后一个个地,从通讯阵列中沉默,在地图上消失。”
“半兽人简直就像神罚的一部分啊,来得这么巧,打得这么凶,手段这么残忍。十年以后,整个北陆,估计不会有人族立足之地了。”
海因里希轻轻擦拭眼角,“这些话我从来没敢对手下人说,如果连我都陷入了绝望,她们肯定会陷入更深的恐慌。但伊尔芙,你不一样,你是精灵,它们不会为难你,你没有必要困死在这座城里——”
“我已经决定了与你们同命运共生死,在你们平安解围之前,我绝对不会独自离开。”伊尔芙直视海因里希的眼眸,“我说过很多次了……也许对你是第一次说,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走。”
“我与你们同呼吸共命运,所以,我可以提供部分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