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天打伤了斯菲雅的人是谁，布拉德毫不费力地就查了出来——
布拉德弗伦伯爵家的长女，薇薇安娜·冯·布拉德弗伦，因其冷艳的外表与一身黑色为主的打扮，以及那精湛的枪术而被成为“染血的黑百合”，在十三岁那年，她就在车队被山匪袭击，护卫全都被杀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所有山匪，保护了自己。
当然，“击退”只是对外的说法，根据布拉德拿到的情报，真正的情况就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没有一个从薇薇安娜的矛下活下来。
可是，另一方面，就连给布拉德提供情报的、他那对帝国各贵族了如指掌的老爹，都提示过他：根据了解，薇薇安娜并不是一个性格恶劣的人。
虽然她在领地内也受到众人的敬畏——当然，更多的是畏惧，而且本身似乎也很不喜欢与人相处，但却从未传出过她有施暴施虐倾向的传闻，相反，她经常会参与到领地内对盗匪的追捕和讨伐，虽然被讨伐的一方结局往往都很惨烈。
而布拉德在翻阅了所有的情报之后，同样得出了与他父亲类似的结论，那就是薇薇安娜虽然各方面都站在了“平易近人”一词的对立面，但不应该是一个喜欢施暴或是虐待对手的人。
那么，她又为什么要把斯菲雅伤成那样？
答案，就在今天的赛场上揭晓吧——
布拉德心一横，满脸杀气地走进了比武场。
由于各种原因，他没能观看薇薇安娜的另外两场比赛，但是通过他人的讲述，他得知了薇薇安娜的另外两名对手的下场似乎不比斯菲雅好多少。
而每次胜利后，薇薇安娜都会干脆、迅速地离开比武场，随后又远远地看着败者被医疗部的人员抬走。
真是奇怪的癖好——迎着为自己而爆发的欢呼与喝彩，布拉德来到了比武场中站定，而他的对手薇薇安娜，则是已经摆好架势，站在了离他三十步远的地方。
也许是布拉德先入为主的受到了情绪的影响吧，但他总觉得薇薇安娜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对方手持那柄通体乌黑的长矛，摆出一个一看就是行家的架势，看上去似乎打算把布拉德给彻底撕碎。
不过，彻底撕碎？
也许在观众们眼中，薇薇安娜此刻就像是一个蓄势待发、想要撕咬猎物的猛兽一样，这种氛围在主持人带有煽动性的讲解下更加强烈；可是，此时此刻就站在她面前面对她的布拉德，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犹豫、害怕、想要逃离......
总之，就布拉德自己的感受来说，此时此刻的薇薇安娜似乎非常地想要逃避这场战斗。
总不至于是在害怕我吧——布拉德这么想着，而与那通过各种细节透露出来的对规避这场战斗的强烈欲望不同，薇薇安娜的眼神依旧是充满了厌恶，好像和布拉德有什么大仇一样。
真是奇怪。
开战的铃铛响起。
薇薇安那脚下用力，准备向前突进，这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对她而言，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但——
三声奇怪的声响让她那还没真正动起来的身体被迫停下，与这声响一同出现的，是她脚边的三个还在因高温而冒烟的小坑。
在三发【火矢】封住了薇薇安娜的动作后，布拉德一个箭步上前，剑锋直指对手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薇薇安娜手中长矛横扫拦开布拉德的剑刃，但还没等她用顺势用矛杆重击布拉德的腹部以剥夺其行动能力，布拉德就丝毫不管自己被拦开的刺击，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发【火矢】被薇薇安娜猛地后仰躲开，炽热的魔力烧焦了她脸前的几缕头发，她用长矛支撑着自己免于倒地，但不等她做出下一步动作，布拉德手中剑刃的下劈就紧随而来。
情急之下，薇薇安娜放弃支撑身体，她任由自己后仰倒去，同时将手中的长矛挥向布拉德，全然一副同归于尽的气势。
能拦下——布拉德眼中，薇薇安娜这情急之下的一击既不迅速，力道也远远不足，他可以很轻易的改变剑刃的斩击方向将其挡下，然后用巨蟒施加追击。
但是——
本能刺痛着布拉德的神经，他放弃了计划，转而猛地向后一跃，拼尽全力地避开这一击。
几乎是同一刻，那扫过他离开的位置的长矛激起了强大的起浪，甚至吹散了早已跳开的布拉德的头发。
好可怕的力量。
布拉德顾不上整理头发，也不打算上前追击正狼狈爬起来的薇薇安娜。
刚才那一击，让他印象深刻。
换做任何人，甚至可能包括他在内，可能都无法让那一击拥有那么可怕的力道，但薇薇安娜却能够做到；同时布拉德也很确信：刚刚的薇薇安娜确实是情急之下的慌乱之举，而不是早就设下的陷阱。
难道说......
布拉德重新摆好架势，巨蟒的枪口指向薇薇安娜，右手的佩剑护在身前。
而站起身来的薇薇安娜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巨蟒的表现成功让她产生了顾忌，她也只是摆好架势，在原地等待机会，不过此刻，她的神情倒是有了变化。
那是什么，愤怒？耻辱？是因为我让她不得不那么狼狈吗？
对于薇薇安娜眼神中那浓烈的愤怒之情，布拉德有些不解。
不至于那么输不起吧？
“你不过来吗？”布拉德采取言语挑衅，但薇薇安娜不为所动。通过她那微微张开但又闭上的嘴唇，布拉德觉得她应该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为何难以启齿。
“那我过去了哦。”不好意思大声说出来的话，就近距离悄悄话吧，正好自己也有想问的问题。
依然是几发快速而精准的魔法射击开路，在薇薇安娜躲闪或是防御布拉德的高速射击的同时，布拉德挺进到薇薇安娜身前，猛地一剑砍在对方的长矛上，同时用力一压封住了对方的动作。
这个时候，只要对着薇薇安娜的胸膛或是随便哪个地方扣动扳机，这场战斗就结束了，但布拉德并没有那么做，因为——
“不，不要......”
嗯？
薇薇安娜的声音很小，且满是惧意，甚至让布拉德觉得那是自己幻听了。
“不要，逼我。”
下一刻，本来被布拉德死死压制住的薇薇安娜突然爆发出一股堪称可怕的力量，迫使布拉德不得不再次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怎么回事?
虽然不知道观众们怎么想，但布拉德分明看在眼中：刚刚，薇薇安娜只是单纯地用力推了一下而已。
随后，薇薇安娜依旧没有追击，只是摆好架势站在原地，从她身上，布拉德可以说察觉不到半分战斗的欲望。
我似乎懂了——
为了验证猜想，布拉德再次上前，但这次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虽然常人眼中依旧是迅猛的一击，但对他来说，这简直是玩闹般的慢速。
薇薇安娜却不这么觉得，神经紧绷地她立刻挥动长矛扫开布拉德的攻击，那动作小且轻，甚至连发力的方式都不符合长矛的用法。
但布拉德的攻击还是被猛地推开，哪怕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进行抵抗。
果然如此！
“你，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对吗？”布拉德的声音控制的恰到好处，能够让薇薇安娜清晰地听见，却不会被此刻正屏息凝神的观众们察觉。
“就算自己不想，也会在行动中显露出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对吗？”
“你，为什么......”虽然这个反应让布拉德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薇薇安娜满是敌意的眼神是在让他放不下心。
“对你来说，就算自己只想轻轻抚摸，也会将对方拍碎；就算只是想轻轻握住，也会变成将对方大力的捏碎。”
所以，你才会选择用那种金属来锻造自己的武器——刚刚的几次交锋，布拉德已经知道了薇薇安娜手中长矛的材质，那种金属除了极端的坚硬外一无是处，本不适合用来制作武器。
面对布拉德话语，薇薇安娜点了点头，虽然眼神还是很凶恶，但布拉德知道她没在撒谎。
好吧，看来事情很明了了。
薇薇安娜并不是想要伤害斯菲雅，纯粹是因为在交手的时候，斯菲雅没能躲开薇薇安娜被迫的反击。
可是，每次胜利后站在远处轻蔑地看着对手被抬走又是怎么回事？
布拉德对此也有猜测，但此刻观众们已经开始疑惑为何两人都不行动，因此他也不方便在这里问出来。
罢了，打赢了之后再找她问个清楚吧。
“该结束了。”布拉德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薇薇安娜神经一紧，本能地摆出迎敌的架势，可在她前方，布拉德是身形早已虚幻；而一道撕裂空气的呼啸，从她身后传来。
慌乱之下，薇薇安娜一边祈祷着布拉德能够躲开，一边把长矛向着身后一挥——
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随即，手腕上的一阵疼痛让薇薇安娜不得不丢掉长矛，而与长矛落地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自己脑袋旁突然出现的奇怪声响。
“我赢了。”
薇薇安娜循着声音看向身旁，首先看到的并不是布拉德的身影，而是近距离指着自己额头的、巨蟒那黑洞洞的枪口。
“认输吧，我不为难你。”嘴上是这么说，但除了指着对方脑袋的巨蟒外，布拉德也拿起佩剑，指向了对方的腹部。
“我认输。”薇薇安娜低下头，虽然从气势来看确实是放弃了，但她的眼神总让布拉德觉得她会在自己放松警惕的一瞬间攻过来。
战斗结束后，布拉德并没有像是往常那样去找海瑟薇妮，而是径直跑向对手的准备室，并成功在出口处找到了正准备离开的薇薇安娜；后者解下了装备，之前的那些跟班也并不在身边。
“布拉德阁下。”看见布拉德走来，薇薇安娜标准地行了一礼，如果不是那像是要把布拉德活撕了一样的眼神，那么此刻的她确实配得上“黑百合”的称号。
“有个问题想问你。”布拉德直接省去了贵族间的礼节，开门见山地问道：“不仅仅是力量，你同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对吗？”
“也不是这样。”薇薇安娜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娇羞的神态由于那恐怖的眼神而变得很诡异。“我的眼睛，遗传自祖父，天生就是一双......恶魔的眼睛。”
薇薇安娜的祖父，尼古拉·冯·布拉德弗伦，被称作“战鬼”，是先皇在位时帝国最负盛名的将领之一，他挥舞长矛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身影，是敌人们，甚至身边的友军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今天，听说都还有一些曾于帝国为敌的国家会把尼古拉编造成恶魔一样的存在来骗不听话的小孩。
让尼古拉得到这样评价的并非完全是他战场上的表现，相反，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都觉得平时的尼古拉是一个和善的，或者说不容易被察觉到的人，也就是普通的路人一样的角色。
除了那双眼睛，那双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憎恨着这个世界的眼睛，让许多人难以在尼古拉身边保持平常心。
而薇薇安娜的眼睛，就很完美地继承了祖父的特色，虽然没人喜欢这样的完美。
“所以你才会用头发遮住另一只眼睛吗？”布拉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希望自己的问题不是在揭对方的伤口。
“嗯。”薇薇安娜点头，“遮住之后，会好很多。”
除了眼睛外，更雪上加霜的是：薇薇安娜天生就有一股怪力，或者说天生就用摧毁事物的天分，而且她自己还无法控制那恐怖的破坏力。
两者叠加，造就了她远离人群的处世方式，也就此诞生了那些关于她的、不好的传闻。
“我不想战斗，但是，父亲说，我是家族的希望......”薇薇安娜声音越来越小，每次战斗后，她远远看着对手被抬走时并不是在轻蔑，而是单纯地在祈祷对方不会有事。
之前回瞪布拉德的那一眼，其实是被布拉德给等了之后的害怕。
她不得不战斗，而且不得不获胜，因此只能尽可能地不去伤害对手，也避免自己被伤害。
跟安妮很像啊——布拉德看着薇薇安娜，脑海里浮现出海瑟薇妮的身影。
两人，都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而不得不远离人群，面对各种各样的误解。
“我之前也想去给那个女孩子道歉，可是，我害怕，怕自己又伤害到她。”薇薇安娜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去吧。”
“嗯？”薇薇安娜不解地看向布拉德，但后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和你一起去，你就不用担心会伤到她了。”布拉德咧嘴一笑，“我的力量你也清楚吧？放心吧，你伤不到我。”
随后，布拉德伸出了自己的手。
薇薇安娜的视线，在那向自己伸出的手，和布拉德那真挚的笑容之间来回移动。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握住那只手，自己的怪力绝对会让布拉德受伤。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薇薇安娜看着布拉德血色的双瞳，她知道自己的眼神会让别人很不舒服，但此刻，她却没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血色眼瞳，在传说中往往是恶魔的象征，但此刻，布拉德的双眼却像是华美的艺术品，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邪恶。
冥冥中，薇薇安娜缓缓抬起了手。
随后，那只手就被布拉德牵住了。
“看吧，我就说没事的。”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布拉德还牵着薇薇安娜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布拉德看向薇薇安娜，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对方在问什么。“眼睛也好，怪力也好，都不是你的错，毕竟天生的东西，谁都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
“但是，你自己呢？是要因为自己没法拒绝的天赋和别人的评价，就这么做第二位‘战鬼’，或者是众人口中的‘染血的黑百合’；还是要鼓起勇气接受自己，去做薇薇安娜·冯·布拉德弗伦？”
这个问题，薇薇安娜从来没想过。
从小，因为眼睛和怪力，她就被当作了异类，当作了布拉德弗伦家的第二位“战鬼”。久而久之，甚至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味的封闭自己，顺着那些越来越夸张的传言行动，把自己包装成“染血的黑百合”。
现在，终于有个人对她说：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错，做你自己就好。
“我......”心底里涌起的这种不知名的陌生情感，让薇薇安娜有了一种冲动。
她眼前有一团光茫，她像伸出手抓住它。
“你能帮我吗？布拉德阁下。”
最终，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没问题啊。”布拉德答应得毫不犹豫。“你也不想就这么被人误会下去不是吗？鼓起勇气来，先从和被误伤的人们道歉开始吧。”
“真的可以吗？”薇薇安娜很清楚，自己的眼睛，会让她的道歉都显得像是讥讽。
“交给我吧！”布拉德点头。“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眼睛也好怪力也好，都不能、也不该成为你追寻自己人生的阻碍。而且，要说眼睛的话，我的眼睛不也很符合童话里对恶魔的形容吗？”
没准，她能和安妮成为好朋友——一想到用过相同经历的海瑟薇妮，布拉德就不禁这么想。
“哥哥？”
啊，来了。
布拉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海瑟薇妮果然在那里，但是——
“哥哥，你在做什么？那是打伤了斯菲雅的人吗？你为什么牵着她的手？”
嗯，和此刻的海瑟薇妮比起来，薇薇安娜的眼神还算挺和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