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系统”什么都查得到,只要你通过图像采集的地方,就有记录。
哎呀呀,找一个人变得如此简单,去一个地方也如此简单,只要在扫描处站一会儿,方便之门就为你敞开了。
偏差不会超过百分之零点零一。
不需要金钱,不需要再办什么登记卡——一切都化为信誉,因为没人能逃脱“人系统”,你所享受的资源,最终都会通过“人系统”支付,而“人系统”又会从你的工作报酬里交还账单。
我来到这个世界,多么幸运,我带着自己的身份而来,我是从零岁长大的,从小录入了“人系统”,那些没有进入系统的人将寸步难行。
虽然很想再恢复“上一世”的容貌、社交、学历和天赋,但很遗憾这一切都随风而去啦。
这一世……我啊,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男孩子。
搞不清状况,也记不清关于上一世的很多事。
回不去了,我不想回去,我不记得是怎么死的,只记得过去有些苦乐交织十分煎熬的时光,酿成酸的挣扎的感觉,所以一刀两断,迎接新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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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很难么?不——不难,一点都不难,难的是在受害者消失以后,逃脱追随始作俑者的麻烦。
杀死一个人不同于杀死一条狗、不同于砍伐一棵树、不同于拔去一棵草——又不是局势动荡的年代。
我将回到很多年前……忘了多少年,或许是二十一世纪的前半叶,“人系统”还未曾普及的年代——去杀一个人。
怎么发生的已经忘了,脑袋很迷糊,想不起来,也想不起杀的是谁,叫什么名字,总之我杀了人。
然后我偿了命。
我被困在了这个时代。
“人系统”来临前的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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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系统”也不是毫无纰漏的系统。
如果有机会回去,我还可以通过地下手段找到出路,而在这里不行。
我的罪恶已经犯下,回去的路已经阻断。
我需要让时间自然度过百年千年,让我的生命熬到那时再想出路。
如何难熬啊,我的皮囊在这种年代看起来就像是永不衰老的妖孽。
只要行走于世,关系网本就是一套“人系统”。
死者是个女人,我把她杀死在简陋的出租屋里,衣着凌乱,肌肤外露,放在透着阳光进来的窗户边,配上油腻腻的、带着花绿的墙纸背景的衬托,像是这个时代某些地下灰色产业生产的**廉价碟片。
她张着嘴,留着怪诞的表情,眼球涨开眼皮,舌头仄歪在唇外,脸颊通红,居然是一副满足的模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死之前身体正遭受极乐的欢愉?
傻子都能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
这是我逃脱在这个年代偿命的第二层保护,也是我脱罪的铁证,还是我谋生的希望。
第一层当然是……这个时代本就没有我这个人。
我的意思是:他们无法对我定罪,我无名无姓,没有任何背景,本来就是从天而降的,我留下的痕迹悉数来自于好色的男人——男性的——见色起意的——**蛮横的——活活逼死的——大尺度的——罪恶滔天的。
嗯……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精准的“人系统”,但还是可以用遗传序列追踪罪犯,本该无路可逃,可惜遭殃的会是我祖辈上在这个时代的某个家世,不会是我,因为我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就算最终找到我又有什么关系?匹配不到我的近亲亲缘,或许只会当我是一个被丢去卖掉的孩子,和那个求死的妮儿一样。
我逃出旧房子,以一个大脚男人的身份,层层包裹。
逃出社区,明明白白地被监控拍下。
跨上不知哪来的简陋代步,去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躲一躲。
只要躲过这个秋天,“新生”就会到来。
我应该能够挨到这场偿命的官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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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冷,这条阴巷很窄。
或许应该叫阴沟,这是两栋独立房子中间隔的狭窄的缝隙,脚下就是流脏水的沟。
太窄了,十分难熬,我躲在这里,至少还要两个星期。
白天在巷子里的某一边想要谋生,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个女人的尸体随时会被发现。
晚上靠在这个缝隙里,身体塞满整个区域,挡得了风,却落得一身灰。
是啊,我应该逃更远的,但是什么都没有,我没有这个时代的货币,更不用说——手机——电话号——身份卡——这些在“人系统”来之后,就淘汰的东西。
在阴沟里的几个晚上,我开始怀念起“人系统”带来的便捷了。
我不会死,身体变得很虚,很渴、很饿,很空荡荡。
第三天,我挨不住了,从阴沟里爬出去,变得我那个时代那些没有“人系统”的人一样,虚弱地伏地求食。
不行——这样就太简单了。
只要触及生命,便没了道德底线。
我去掏了垃圾桶,找到勉强够遮挡身体的衣服,挡住脸颊的……纸箱子。
去小餐馆的后门捡过期的食物吃,狼吞虎咽,每当有过路人来就装疯卖傻,呵呵地冷笑。
形象败坏……败坏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会录入——我是这个时代不存在的人。
白天在清闲和逃跑中过,我沿着街、路、桥、隧道一直走,赤脚磨出泡来,夜间停下,在闹市中听那些亘古不变的欲望——吹牛的、恋爱的、求欢的、追逐金钱的。
我的身体发臭,我的衣服撕扯破碎,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身体却越来越瘦,越来越小。
我知道该想办法谋生了。
那女孩的尸体还没被发现,一切都太风平浪静了。
在我杀了她的第十一天,我在某个网吧偷了一张身份证件,顺手偷了几百块钱。
后来我用这两样东西在城市边缘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住下——这里和那个女孩的房间一样破旧。
很昏暗,顶灯还是坏的,窗帘卡在那,如果不想扯坏它赔钱,最好就让它继续卡在那挡光。
晚上的时候,薄薄的墙壁隔着旁边房间透来的人声,我肚子很饿,但至少洗了个澡。
未来还未来,不知道这一劫我会怎么渡,渡过之后又该怎么面对未来。
我的胡须长了很多,慢慢覆盖了嘴的一圈。
我不会死,但也不是吸风饮露的神仙,我的肚子和我脑子一样,空虚得很。
有人在敲门,在这种地方,这么晚谁会来造访,可想而知吧?
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如流浪汉一样的人也会被这样照顾,这就是灰色地带的风气么?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等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
那声音很小,像是试探。
这房间里只有床头边吊的两颗黄色灯光,太暗了。
我听见门外面的声音有些颤抖呜咽,是一个小女孩带哭腔嫩嫩的咽喉。
我下了床,慢慢踱步到门口,听得更真切了,女孩的手不再往我门上凑,我再不开门的话,她应该没趣地往下一户走了。
“请问……你要客房服务吗……请问,你要……客房服务……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