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游一声惨叫，从树梢上跌落了下去。
“我竟然……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落下去的那一刻，她紧紧抱住手里那颗纸扎的头颅，不甘心地想。
“师父……我真没用啊。”
她重重摔落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了碎块，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让她甚至连呼吸都难以继续。
符游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看着视线里逐渐被那些苍白的人脸所占据。
她看着天空那一轮重新露出头来的月亮，浑身散发着光洁的气息，仿佛一只永远注视着这片大地的眼睛。
“你有看到什么，有见证什么吗。”符游用手挡住眼睛，发出低低的笑。
“没想到要死在这样一个地方了。”
等待许久，预想中的恐怖场景却没有如期降临。
无论是被吸干阳气，还是被撕成碎片，这样的结局都没有出现。
符游觉得奇怪，却在这时听到了一阵幽远的铃铛声。
那铃铛声幽远，庄严，却又诡谲，阴森，像是混杂着什么人尖细的笑声与哭声，哀婉凄惨，冰凉透骨，带着十足的冷意，侵入符游的大脑中，让她的头隐隐作痛，却又似乎唤回了她的清醒。
符游猛地坐起来，发现周围空无一物。
刚刚还满是压迫感的遍地纸人，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一切都只是符游的幻觉。
符游站起身来，望向自己刚刚待过的树杈，又转身四处张望。
没有任何异常。
就连那兀然而起的雾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莫非……是自己在树梢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摔下来了吗？
是这样吗？
符游捂住胸口，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动。周围一切如此正常，只有自己还略显慌张的杂乱呼吸是刚刚一场变故留下的最后痕迹。
但符游这一刻也无法确认刚刚的事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不管了。”符游站起身，忍着全身快要散架的痛苦，活动了几下手脚，调整着呼吸。“不管是不是真的，这片林子看来是不宜久留。”
随意地四处张望着，符游冷不丁看见一旁的树下站着一个红白的影子。
她被吓了一大跳，只感觉一瞬间血液逆流进了大脑，心脏仿佛失重般往下沉了沉。
那是一个纸人，正用自己的左眼直勾勾地看着符游。
见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符游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只有左眼的纸人……”符游突然发现。
难道这是刚刚自己点上眼睛的那个纸人？
不知道为什么，符游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靠近了纸人。
那纸人竟也不避，只是躲在树后探出半个头。
凑近一看符游才发现，这很有可能就是刚刚被自己点睛的纸人，因为此时它的左眼还有一点水渍和墨水晕开的痕迹。
“你……在这里干什么？”符游不禁好奇地问。
她在它身上似乎感觉不到什么恶意，于是围着纸人上下打量起来。
眼前的纸人大概只有十二三岁，面孔精致，脸颊通红，穿着一身红绿色的小褂和白色的裤子。
“跟你说话也没什么用。”符游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暗自好笑。
“妈妈。”
符游一个激灵。
“谁？！”她跳了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妈妈。”
符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纸人身上。
“你……你在说话？”
纸人点点头。
“你……你在叫我？”
纸人又点点头。
符游脸色发白，有如遭到晴天霹雳。
自己不过才二十二岁，如花似玉，还没开启属于自己的美好青春，怎么哐地一下就当了妈？
啊，眼下似乎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符游退后两步，和纸人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
“生命。”纸人指了指自己。
“妈妈给的。”纸人又指了指符游。
“我没有给你生命。”符游有些好笑。“是别人制造的你。”
“睁眼，看到了妈妈。所以，你是妈妈。”纸人像是还不习惯说话，一字一顿地往外蹦。
“别，别喊妈妈了。”符游缩着脖子浑身不适。“喊姐姐吧。”
纸人点点头。
“姐姐妈妈。”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符游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那纸人竟显出了几分畏惧的神态，往后缩了缩。
符游有些尴尬地停住。
总觉得眼下这个场景，自己有些不忍心欺负他似的。
“你说我给了你生命，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纸人摇摇头。“情感，来源你的。意识，给了我。”
“还有这种事……”符游讶异地用手撑住下巴。
虽然纸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符游还是勉强理解了纸人的意思。
他似乎是说，自己带给了他某种情绪，这种情绪让他从一个没有灵魂的纸人变成了一个拥有情感的生命。
“我也没给你情绪啊？你现在有什么感受吗？”符游好奇地问。
“害怕。”
“害怕？”符游疑惑地瞪大眼睛。
她来来回回想了几遍，终于想起来自己给纸人点睛的过程了。
是自己的那滴冷汗。
这么说来，自己传递给纸人的情感其实是……恐惧？
符游感觉脸微微地发起烫来。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啊！
你要冷静，你要装作若无其事。符游在心里告诉自己。
“咳。”她清了清嗓子。“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现在我是你的操控者？”
“不，你是妈妈。”
符游快要抓狂了。
“不要喊我妈妈了！喊我姐姐！”
“……好。”纸人快要和背后的树贴在一起了，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只水灵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符游，神色里却带着几分困惑。
符游叹了口气。
倘若这不是那原操控者的诡计，那自己就等于阴差阳错收了一只小鬼，这样说来对这次石银村之行说不定会有帮助。
而且看这小鬼被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符游也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超度了它。
“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你就暂时先跟着姐姐，可以吗？”
纸人似乎没那么害怕了，略微靠近了符游一点。
“就叫你小游……”符游脱口而出。
“就叫你符游吧。”
“游，是游历的游，我呢，希望你，小游，能够游历四方，踏遍八荒，不求银鞍白马度春风，但求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世界虽然很糟糕，有战乱，有纷争，有对立，有不公，但你一定要爱着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你一定不要对它失望。”
符游的耳畔蓦地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如断掉了电源的机器人一般呆立在了原地，好长时间才喘出一口气。
她的心像被猛地揪紧了，很疼。
“说错了，叫你小幽吧。”
小幽抬起左眼，看见了符游浅浅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