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符游惊讶地睁开了眼。
眼前依然是小幽的样子，不过已经从一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小幽，你……？”符游愣住了。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获得真正的生命。”小幽笑了。
“最开始，我的心里只有恐惧与害怕，但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始不断学习到一些全新的情绪。”
“比如勇敢，比如坚强，比如愿意为他人而牺牲的无畏。”
“小幽你……说话好流畅啊。”符游有些呆呆的，她还没对眼前的情景做出足够的反应。
“因为我现在是个真正的人啊，姐姐。”
摄青鬼的手臂捅穿了小幽的胸膛，疼得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但他还是微笑地看着符游。
摄青鬼也没有动弹。
他似乎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作为一个人的喜悦，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欢愉，每个细胞都在雀跃，每种感官都在呼叫。原来活着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别说了，小幽！”符游流着泪大喊。
她一个闪身从地上弹起，桃木剑狠狠劈向摄青鬼的胳膊。
她想把小幽救下来。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那把精血开光，精铁开封的百年雷击桃木剑，应声断成了两截。
剑身插进了尘土，剑柄被握在符游手里。她的手还在兀自抖动。
黄文龙已经被驱离了，符游此刻只剩下一身虚弱，哪还有半点力气。
摄青鬼咧开一个怪笑。它的头颅缓慢转动，长长的舌头舔了舔灰白眼球。
它的手臂猛然一甩，将小幽狠狠甩到了符游身上。
两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轰击在墙上。
符游身上瞬间溅满了血液。
那不是她的血，是小幽的血。
小幽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可怖空洞。他的生命正随着时间与血流飞快消失。
“小幽，别怕，姐姐会救你……”
符游紧紧咬住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小幽胸口狰狞的洞像塌下了一块怎么也补不满的天。
小幽是她赋予的生命，是她带来世间的孩子，某种程度讲，她也是和女娲一样的存在，她也是小幽的神明。
或许每一个伟大的女子，都是她所创造所呵护的那个小生命的神。
举头三尺有神明，但其实若你回头，身后也会有一位，永远的一位。
只是符游终究不是神。她是个平凡的人，仅此而已。
因为有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人只配为人。
因为有想保护的东西，所以人被尊为人。
符游的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滴在了小幽的右眼，恰如其分，恰逢其时。
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抓住了符游茫然无措的手。
“姐姐。”
符游惊讶地止住了颤抖。
怀中的孩子双瞳剪水，星眸微亮，眼底有波光澜澜的银河与海洋。
“你的眼睛……”
“你刚刚给我点上的。”小幽咧开嘴笑。
他眼底的光真是好看得不得了，比所有的星辰都要闪耀。符游心想。
恐惧为他点亮了左眼，温柔为他点亮了右眼。
洛夫克拉夫特说，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这不假。
但勇敢往往诞生于恐惧之中，因为这种同样古老的情感并非不恐惧，而是怀着恐惧，仍会想要和某人并肩。
小幽抬起手想要擦掉符游眼角的泪，但又停下了动作。
他怕自己手上的血弄脏符游的脸。
“不能哭，因为还不会结束。”他这样说着。
符游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慌然抓住小幽的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不会哭的，姐姐会带你出去，会带你看看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
小幽打断了她。
“是啊，姐姐，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啊。”
符游瞪大了眼睛，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和某个十七岁的少女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的符游比现在还要不堪，倒在血泊中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少女被撕成了碎片。
符游抱住头，蹲在地上，止不住的眼泪哗啦啦地淌出来。
那时的她眼睁睁看着杨小千死在自己面前，如今难道又要看着小幽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神明，你好狠毒。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符游内心被巨大的痛苦填满，已然忘记自己还身处险境。
她像只远飞的鸟拼命寻找树栖，像条溺死的鱼茫然渴求呼吸，乱得像客心永远理不开的耳机线，痛得像被穿膛而过的人是自己。
小幽抱住了她。
他不是个纸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温暖的血液，有着温柔的拥抱。
符游慢慢停止了颤抖，平复了呼吸。
她透过小幽胸口的大洞看到那只纹丝不动的摄青鬼，也看到血肉模糊里一颗跳动的心脏。
“姐姐，顺着那条缝隙跑吧。跑出去，跑得远远的，跑回家，跑……”
“这样说有些不合适，但还真想去看看姐姐的家是什么样子啊。”
“你不会想看的，另一个姐姐说很难看。”符游一边笑一边哭。
小幽的声音微不可闻，符游只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接着转过身朝摄青鬼走去。
他身上燃起了红色的火光，符游在这火光里闻到一阵熟悉的腐香。
原来他体内还有心血尸蜡，就是这东西延续着小幽的生命，让他在受到这般严重的致命伤时还能行动这么久吗？
如果有心血尸蜡，说不定……
说不定小幽不会死。
符游心里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但眼下的场景很明白地告诉了符游小幽要做什么。
摄青鬼也发现了小幽的意图，但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只蚂蚁的垂死挣扎罢了。
小幽一步一步走去，每一步都开出一朵红色的火花。
心血尸蜡是至阴之物，却在小幽的燃烧中散发出至阳的气息。
摄青鬼的眼里竟浮现出一抹惧色。
符游踉跄地站起身，朝着缝隙走去。
她紧握着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但她知道小幽是为了谁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不走，小幽会比符游更感到绝望。
但符游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她看到小幽也在看她。
那个孩子如同春游的学生，兴高采烈地朝着符游挥了挥手。
“姐姐，再见了。”
他的笑颜挂着泪珠，泪眼噙着笑意。
于是他转身走进了火光之中。
红色的火焰席卷了摄青鬼，它发出一阵凄厉的怒吼。
符游钻进了缝隙，她的哭喊在恐怖的嚎叫声中如此微不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