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立刻从惊愕当中反应过来。
他想要驱动机械重靴立刻撤离，但却惊讶地发现他根本动弹不得。
一股强大的力量渗透入他的毛孔，穿过他的血管，禁锢了他的身体。
现在的他，居然连在手套内按下按钮都做不到。
‘咚’——
随着岩浆不断灌输汇聚于阿尔农的身体之中，从那原本淹没在土石当中，岑寂许久的巨龙身体当中，传来了猛烈的脉动。
‘咚’‘咚’‘咚’——
巨型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
震动化作一道道波浪向四周扩散。
这不是简单的震动，蕴含了极其强大的魔力。
‘咚!’‘咚!’‘咚!’‘咚!’‘咚!’——
每一次心跳，整片空间都会随之震颤。
压在巨龙身上的废墟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当中逐渐松动剥落，阿尔农的身形逐渐在显露而出。
而雷文则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地立在原地。
是震慑，他已经被完全震慑，难以移动半步，思维也受到禁锢。
这不仅是因为受到强大魔力的侵蚀，也是一种来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阿尔农正散发着一种高位生物的恐怖压迫力。
这股压迫力冲击着雷文的灵魂，他很快变得无法思考，视线也被牢牢地锁在了巨龙的身躯上。
如若没有外骨骼的支撑，他可能此时已经瘫坐在地上了。
少年感受得到，在无形之中，庞大的魔法能量正在汇聚成一股飓风般的漩涡环绕在龙躯四周，并无时无刻不在膨胀。
这股魔力完全没有衰老垂暮之感，反而尽显雄壮。
雷文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岩浆流淌进阿尔农的身体里，直到那灌满整座高塔的滚烫的红色液体最后一滴也钻入其中。
‘嘭！’
刹那间，如朝日升起般的紫色光芒暴射而出，漂浮于空中的尘土也一吹即散，一条昂首挺胸的巨型红龙屹立于废墟之上。
阿尔农衰老的体态没有变化，但浑身的伤口却已然不再，而且紫色魔法能量萦绕全身。
他喷吐着傲气，用一双凌厉如炬的眼睛瞪着身下不起眼的银发少年。
只不过，龙眼此刻不再是黄色，而是闪烁着明亮的紫光。
同时，领地里的仆人门纷纷感到自己的力量被抽干，一个个脸色煞白，无法驱动契约的力量。
此刻全副武装的雷文如同站在海啸面前玩沙滩球的孩童一样无力。
“……愚蠢的人类……自讨苦吃……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这座塔里的圣浆……呵哈哈哈哈哈……”
阿尔农发出一阵嘲笑，此刻的他就连话语中也带有浑厚的魔力。
只见数道紫色锁链凭空浮现，将仍在恍惚之中的雷文束缚住，紧接着，魔法凝聚而成的紫色长矛如穹幕一般出现在了少年的上空，密集的矛头纷纷指向了他的头颅。
雷文颤抖的瞳孔中映出那漫天的紫矛，身体不住地打颤。
但他如同一个关节被卡住了的木偶，除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精神被困住的少年的脑海一片空白，无论是巨龙的话语，还是变成紫色的天空，亦或是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的迪利娅，他都丝毫没有察觉，整个人坠入了无垠的黑暗幻境之中。
“现在……从我眼前……消失吧！”
阿尔农一声咆哮，紫色长矛划破空气如雨而下，落在了雷文所在之处，被无数长矛刺入的大地震荡碎裂，很快便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但当最后一只长矛落下，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阿尔农却不由得双眼一眯。
大坑里没有半点炼金材料的破片，没有衣衫的碎屑，甚至没有一滴血——也同样没有雷文的尸体
巨龙意识到了什么，一声低吼，随即抬头将视线放向长空。
在空中，一个黑发女精灵正带着雷文极速向远处飞去。
“图！丽！西！————！！！”
阿尔农发出愤怒的咆哮。
下一刻，他展开双翼起飞，同时唤出紫色长矛不断地射向空中。
而图丽西也同时因在躲避着身后飞来的魔法长矛而来回翻转着身躯。
她黑发飘舞，胸前的峰峦因强大的风力而摇摆不停，成熟而诱人的身躯正散发着紫色光芒。
戒指所给予的力量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完全抵挡住了契约力量的压迫。
“雷文？雷文！醒一醒！那都是幻觉！”
图丽西一边催动力量在空中飞舞闪躲，一边大声地呼唤雷文的名字。
但少年依旧浑身发抖，毫无回应。
而阿尔农依旧穷追不舍，他的颈部再次膨胀，喉咙中发出紫光，接着大嘴一张，一道化为紫色光柱的龙息向二人喷射而去。
不过图丽西反应也很快，勉强避开，只有雷文的吉他形背包被烧毁了一个小角。
“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巨龙咆哮再起，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图丽西追赶而去，紫色的长矛从巨龙周身不断凝聚，化作一道道倒射的流星，下起了一场绚烂而致命的流星雨。
而拼命躲闪的两个渺小身影也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翻转，俯冲，直升，划过一道道如乱麻绳结般的弧线，在绝境之中拼命向远处飞遁而去。
而这看似漫无目的的逃窜却方向明确，路线看似九曲八弯毫无章法，但图丽西和雷文的身影却无时无刻不在向祭坛的方向靠近。
那里有上万活祭，对仪式至关重要，只要躲进里面，阿尔农短时间内不可能发动攻击。
但阿尔农也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
“……天真……！”
阿尔农身上的紫光开始闪耀，他被光芒所笼罩的巨型轮廓开始颤抖，很快，那庞大的红龙便分成了四只，每一只都完全相同。
四只真假巨龙停止了酝酿远程攻势，而是张开獠牙，向着图丽西和雷文展开全速追击。
“吼——————！！”
四声震天动地的龙吼接连发出，其声势浩大，胜过千军万马。
被吼声再次震慑的雷文露出了更加恐惧的神情。
“雷文！不要被幻觉所迷惑了！雷文！”
图丽西试图抚摸雷文的脸颊。
但还不等她触碰到雷文，一只红龙从身后以极快的速度咬向了她。
图丽西急速转换身姿，飞出折线带着雷文向上躲避。
第二只和第三只则呈交叉之势从左右两侧斜着俯掠而下，她只能急忙在半空中刹住，身体与锋利的龙爪擦肩而过，在她胸前那摇摆不定浑圆挺拔的圆玉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而就在这时，最后一只红龙从背后以吞天之势向着停在空中的二人咬来，形势之凶速度之快简直比无可避。
但下一刻，这只巨龙却凝滞在了半空之中。
巨大的立体魔法阵在空中浮现，从法阵各处伸出了粗壮而坚固的紫色锁链，困住了巨龙的身体，将它的全身牢牢地与空间固定在了一起。
而也就在此刻，其他三只巨龙分身也化作光点消散，留下来的便是这只被锁链困住的阿尔农的真身。
阿尔农发出低吼，试着挣扎了两下，但没能挣脱。
眼看挣扎无用，无法动弹的阿尔农冷静了下来。
“……图丽西……不愧是我最聪明的部下……我还在想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利用这段时间……布置了陷阱……”
“主人，放弃吧，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图丽西带着雷文飞至阿尔农身前，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双眼之中满含泪光。
她咬着红唇，身躯微颤，神色却异常坚决。
看得出来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但还是用那只镶嵌着眼球的戒指对准眼前的巨龙。
阿尔农听罢并没有动怒，而是缓缓开口了：
“……是吗……在那之前……我有事要告诉你……”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
“……是关于……你的身世……”
图丽西瞪大了眼睛，神色变得复杂。
阿尔农闭上双眼，开始缓缓讲述：
“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的父母……确实是我杀掉的……他们曾经都是我最忠心的仆人……却私自结合并生下了你……第两千四百八十五个信徒……以为我会宽恕他们……”
“当年的我脾气最暴躁……无法容忍这种僭越之举……便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两人之中……必须要死一个……”
“结果他们两个都选择自己去死……我一怒之下……便将他们一齐处死……”
“但当我冷静下来……才发现……我的一时冲动让我失去了最忠诚的两个仆人……”
“因此……我便留下了你……还创造出了雷瑟姆……补全了仆人的数目……”
“我对你和你的父母心怀愧疚……于是从婴儿起就把你当做心腹来培养……我尽力地照顾你……希望能代替你的父母……同时也满足我自己的心……”
“你原本只是一个凡胎……但我将难以想象的力量和宝物灌注你身……赐予你强大的身体和无穷无尽的寿命……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恩爱有加……犯了错我也毫不追究……有功之时更是加倍赏赐……为了表达对你的疼爱……我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问心无愧……”
阿尔农的语气不再像是一个孤傲的暴君，而更似一个弥留的老者。
听到这里，两行热泪从图丽西的脸颊滑落。
“我知道，我知道您对我的好。我不怨您，我也一直……把您当做真正的父亲！”
阿尔农张开了双眼，眼中依旧散发着紫光。
他用细长的瞳孔打量着图丽西，然后问道：
“所以……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违背我的意图……阻止我与黑石之主的契约吗……”
图丽西犹豫了，慢慢低下了头。
但她随即下定了决心，握紧了双拳，抬头看向了自己几千年来的主人。
“没错。我是不会允许的，我绝不允许您从征战世界的君王沦为唯命是从地捕捉祭品的行尸走肉！即便您曾经杀生无数，但那是君王之杀伐，而非屠夫之屠戮！我宁可和您一齐死在这里，葬在迪拉姆斯！被女神引导去往死后的乐园！”
空气刹那间变得岑寂，她抬起的右手上戒指依旧闪耀着强光。
但这种沉默只持续了几秒。
只见阿尔农眯起双眼，发出了一声无情的冷笑。
“是吗……真遗憾。”
紧接着，一声晶体碎裂般的清脆响声从图丽西的右手中指上响起，传遍了这片空间。
‘咔嚓！’
图丽西惊讶地盯着那碎裂开来的眼球戒指，看着那四散而出的碎片和那逐渐消散的紫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阿尔农。
“愚蠢……真以为我会将强到能和我本体抗衡的宝物……交予你手吗……只不过……可惜了这枚戒指了……本想把它转送给雷瑟姆的……”
阿尔农冰冷的声音传来。
图丽西的神情变得空洞而无助，眼中尽是绝望和迷茫。
她感觉得到支撑自己的力量正在流逝，自己的身体也正在开始向下坠落。
同时，束缚住巨龙的锁链也刹那间便如同薄冰般尽数碎裂，阿尔农高昂其首，脖子再次膨胀起来，弹性十足的龙皮和稀疏的鳞片当中渗透出紫色的光芒，强力的柱状魔法龙息正在快速酝酿。
“……和同伴一齐死在我的火焰之中……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此刻的图丽西已经无力回天，丧失了魔法力量的她放弃了挣扎，任凭重力将她的全身包裹束缚。
雷文也一样。
失重中的少年做着一个梦，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他梦到在无边黑暗组成的无尽深渊之中，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下落。他低头看去，一只庞大的怪物正等待着他。
巨大而丑陋的鹅蛋型头颅，布满全身的粘液，四下甩动无处安放的几十条粗壮触手，密密麻麻的不停转动的血丝眼球，还有那在头顶张开的，布满一层一层的獠牙的血盆大口。
是那只黑城地下的难以灭杀的恐怖巨物——暴虐之触。
而他只能任凭身体坠落而下，迎接他的将是暴虐之触那巨口之中充满恶臭和血腥气味的酸液池，他将在痛苦当中化为一具无名的白骨。
在混沌中，他似乎听到了这只邪恶巨兽回荡在深渊之中的奸笑。
少年的鼻子中充斥着越来越浓的刺激味道，微微哽咽的喉咙之中泛起一阵苦涩。
他记得暴虐之触被他击败过。
但究竟是如何战胜的，他记不起来了。
好像，少了某种东西。
某个人。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道白色光芒在他身前乍现，耀眼的白光将他无神的双目灌满，随即，在白光之中传出了一道稚嫩、熟悉而悦耳的呼喊声——
“雷文！就是现在！”
一股暖流袭遍全身。
白光在瞬息之间化为七彩，光影交错之间，天地变换，仿佛穿越无数星辰。
雷文在现实当中猛然睁开了眼。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
雷文大喊着，猛然甩起带着手套的右臂对准上方，勾爪‘咔’地一声飞射而出，拉起一道坚固的长线直直地插入了阿尔农脖颈处的鳞片当中。
而在同一个瞬间，漆黑的身影划魄长空，在阿尔农头部周围飞速环掠，留下一圈又一圈的黑色长绳。
坚固的黑色长绳急剧向内收紧，将那刚要喷出龙息的龙嘴紧紧地捆住。
“……唔？！……”
在巨龙惊惧之际，雷文手套上牵扯的长线急剧收缩，提拉着他的身体如一道闪电向着阿尔农那膨胀发光的脖颈飞去。
与此同时，他从背包中抄出了他那墨绿色的手炮。
少年的身影带着无比的决意瞬息而至，将漆黑的炮口对准了在巨龙脖颈鳞片之下涌动的紫色魔法光芒。
“阿尔农，我踏马炸死你！！！”
银发的少年身傍疾风，扣动了扳机。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论是翅膀的扇动声，还是强大紫色魔力团被引爆的轰鸣声，或是阿尔农最后的嚎叫声，以及鳞片与肉体的爆碎声，亦或者是雷文长长未散的怒喝声——所有的一切，全在这个瞬间化为了宁静的虚无。
巨龙的脖子在磅礴能量的爆炸当中彻底化为粉碎，巨大的肉块和鳞片随着瀑布般的血雨倾洒而下。
只有一发手炮当然无法造成如此伤害，但雷鸣弹引爆了阿尔农未能喷吐出的龙息，就另当别论了。
阿尔农的龙头被爆炸的余波震得飞向了远处，临终的时候一张龙脸上还满是惊讶、不解以及遗恨。
接着，失去生命的巨龙遗骸也被重力的巨网所捕获，昔日极具威严的庞大身躯此刻化为毫无生气的死肉坠落在地，在剧烈的震动当中杂碎了祭坛大殿旁边的诸多建筑，掀起滚滚烟尘。砸出的大坑很快便被喷涌如注的龙血所覆盖，血液之多甚至将红龙的身躯都淹没其中，形成了一个凄凉而壮观的血色湖泊。
一道漆黑的旋风卷掠而下，停到了远处地面上的一处断墙边，黑色气焰收起化为长袍。
迪利娅累得左摇右晃几乎晕倒，跌坐在断墙的角落气喘吁吁地抚摸着胸口。
而黑焰之中包裹着雷文和图丽西也得以浮现。
雷文先是看了看自己右手上的手套，勾爪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按下了一个按钮，将手套卸下。
他甩了甩自己有些麻木的右手，晾干上面的汗。
“啊……这回算是结束了吧……”
少年笑着长舒了一口气，他直接合上双眼放松全身，因为有外骨骼支撑所以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就这样站着‘躺’下了。
“是呢，多谢你了，雷文。”
身旁响起图丽西温柔依旧的声音，但此刻说的肯定不再是谎话。
“我就不必啦，我也爽了一把。”
雷文摆了摆自由的右手，开始去捕捉这一途获得的炼金术上的灵感。
“对了，还有费特，请帮我向他转达一下我的谢意。”
“你干嘛不自己去啊，不会是觉得害羞……？”
雷文皱了皱眉，笑着睁开眼，把头转向了图丽西，但他的笑容却猛然僵住了。
“喂……你……你怎么了？”雷文焦急直起身来到图丽西的身旁。
她的身躯正在消散，如同被焚烧的废纸，化作一片又一片轻盈而焦黑的碎片，带着点点火光向空中消散。
相对于手足无措的雷文，图丽西本人却似乎早有预料，波澜不惊。
“别忘了，我还是阿尔农大人的信徒呢……没有解除契约之前，我们都同生共死。”
她释然地笑着，语气十分平和。
“别自责，也不要遗憾，这是我自己的抉择。”
她看着雷文，撩了一下自己正燃烧着的刘海，再次开口：
“你很优秀，雷文。可以的话，我真想好好谢谢你……”
她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好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一样，她身上遮着几缕破布条，那顺着优美锁骨而下的长长的沟壑和两侧的山峰白皙诱人，弹性十足，在鞠躬之后摇晃不止。
但此时的雷文没心情在意这些，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即便图丽西曾经骗过他，但最后也成了同生共死的同伴。
本来想着说些抱怨的话再原谅她，请她去迪拉姆斯吃顿大餐来着。
但如今，这些都不可能了。
图丽西的身躯在鞠躬当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脆弱，断墙周围逐渐被那些她身体所化作的橙红却毫无温度的光点所覆盖。
“我……”
雷文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口。
“我在乐园等你……雷文……我由衷地希望，你不会太快赶来……”
在燃烧碎屑之中消逝的图丽西，最终留下了这句话，便彻底没了动静。
断墙边只留下被漂浮的点点星火所环绕的雷文，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