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在骑士们的包围下,雷文无奈地交出了宝珠。
出乎雷文的预料,圣殿骑士们并没有杀了他,而是将他的装备卸除,押送到一间地牢关押了起来。
这里先前是关押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阿尔农信徒用的,只不过信徒现在全都死光了。通过皮拉沃克的讥讽,他知道似乎是费特给他求了情。
雷文不知道费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面子,也不知道费特和圣殿骑士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活着。
图丽西已经死了。
地牢里静得出奇,只有火把劈啪作响的声音。
先前还有两位骑士在门口看守,但在几分钟之前那两个看守者也已经离开,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现在整整一层地牢里只有雷文一个人,空荡荡的。
他靠着墙坐在一团茅草之上,一动不动地看向关住他的铁栅栏。
准确的来说是透过铁栅栏的缝隙,盯着在走廊对面的火把架上那火把顶端燃烧着的火焰。
那团耀眼的光团映射在他的眼中,少年许久不曾动弹,凝眉注目却不曾觉得晃眼。
他宛如一座雕塑,沉浸在思绪当中。
被抓往奴隶营地的时候,即使被捆缚得无法动弹,他还是能自嘲着笑一笑。
若是没被迪利娅赎走,他或许真的能睡一觉。
作为一名魔法师,他受过训练,心境从来都随和如山巅石上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虽然有些时候显得死猪不怕开水烫,但这是所有镇定和专注的脾性中最适合他的一个了。
但此时此刻他的手脚没被捆住,身体却完全无法放松,心中也无法平静。
别提躺下睡觉,就连眼皮都好久没有眨过。
在巨龙领地内的一幕幕争相在少年眼前闪过,火光、浓烟与爆炸仍留存在他每一寸神经里。
图丽西陨落在点点火光之中。
迪利娅于传送魔法里消失,重伤之下生死未卜。
自从宝库一别就没有再见过费特,虽然他多半还活着,但也是凶多吉少。
他们四人付出甚多,对抗一头远古巨龙和它的整个领地,历尽千难万险得到宝珠之后,白袍的圣殿骑士却将他团团围住,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了宝珠。
皮拉沃克那张嘲讽嘴脸历历在目。
一股无明业火正在雷文的心底燃烧。
他的心里宛如有一团被点燃的乱麻,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和不甘。
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魔法师所应有的感情,被极端的情感所左右会使魔法变得不再稳定,这同样影响需要细针密缕的操作才能完成的炼金术。
但他的心性和理智无法压抑住此刻如岩浆般喷薄的情绪,少年浑身气血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中喷出炽热的龙息。
“为什么……”
雷文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得到宝珠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人会是他?
图丽西为什么而死?
自己为什么而拼命?
他可以想明白很多问题,但此刻的情景没有任何他所熟知的知识可以解答,冲动的情绪如同熔岩一般不断地灌满着他的身体。
一股陌生而冰冷的杀意悄然间出现在雷文的瞳孔深处。
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群圣殿骑士,为什么还活着?
魔法师的修行就是不断探寻答案的路。
答案的缺失,亦是一种答案。
但他现在更想创造一种答案。
就在这时,监狱走廊的尽头响起了凌乱的铁靴的脚步声。
两名身披白袍的圣殿骑士先后冲了过来,一个在跑,另一个在追。
在后面追逐的骑士十分焦急,不停发出劝告。
“维德!忍住!仪式就快开始了!”
但跑在前面的骑士像是听不到一般,径直地冲向了雷文所在的牢房,像只饥饿的野兽一般一下子撞在了牢门上,双手死死地扒住铁栅栏。
他的样子十分骇人,双眼充血,青筋暴起的脸上表情狰狞,如同饿狼一般摩挲着咬紧的牙齿,口水从他的嘴角流淌而下,像是一个失去了思考能力的疯子,只想着冲进来将雷文生吞活剥。
接下来,他开始努力摇晃铁栅栏,发出疯狂的低吼声,想要拆掉牢门冲进来。
另一个骑士则从后面冲上来抓住了他,想要把他拽离这里,但无济于事。
雷文站起身来,背靠墙壁摆出了戒备姿态。
在这个发疯骑士的脸上,不时有黑红色的焦石斑块出现又消失,宛如太阳的耀斑一样。
“不行……忍不住……我再也忍不住了啊啊!!!”
“我们必须赶快去到龙巢!听我的,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到时候血肉祭品要多少有多少!你一定要挺住啊!!”
劝解的骑士十分焦急,但并不是在意雷文的安危,而是害怕这位叫‘维德’的骑士错过仪式。
“贱民的血肉……这里就有!!我要吃了他!”
骑士维德口水横飞地咆哮着,将野兽发现食物般的视线放到了雷文的身上。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原本坚固的铁栅栏被巨力掰至扭曲,而发疯的骑士也欲要冲过身前的大洞,咬向了牢笼之内的雷文。
雷文也欲要出手。
但就在这时,几道笔直的红光闪过,刹那间有刀刃削斩之音传出。
下一秒,鲜血瞬间洒满了牢房的墙壁,而先前还生龙活虎地相互拉扯的两名骑士已经连同他们身上的长袍和盔甲一起变成了一地的碎肉块。
骑士维德被劈成两半的头颅就掉落在一边,脸上还维持着那种野蛮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视精金板甲为无物,以极快的速度夺取了这二人的性命,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反抗甚至惨叫的机会。
而在鲜血在地上蔓延之时,雷文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他在牢房之外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曼妙少女,身材妖娆,五官秀丽,拥有绝世容颜。
一席雅致的红色连衣裙与她的红瞳般配有加。
她正手握两把红色长剑,腰间还别着第三把,就那样站立在骑士的尸体之前,与他对视,眼中同样有一分惊色。
“星歌……?”
星歌也同时看到了雷文。
“雷文……?!”
她眼眶一红,手中双剑掉落在地。
星歌毫不犹豫地冲进牢房,携带着温暖的柔和,不由分说地将雷文紧紧抱在了怀中,将少年包裹进了充满香气的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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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靠近龙巢的一座高塔之内,一道由厚墙和铁门围成的房间里,艾尔利克端坐于桌前。
这里曾经是一间档案库,四面都是用来存放纸质档案的架子,但此刻变成了软禁勇者的牢笼。
毕竟是艾尔利克,圣殿骑士们不可能做的太绝,也不敢做的太绝。
击杀勇者是肯定不行的,但艾尔利克知晓了他们来到过地下,这也同样难办。
要是赫拉骑士团或者教会本部追查下来,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骑士们准备从这位勇者口中套出一些情报来,这样他们互相都有对方的把柄,想必事情会好办很多。
屋里没有灯,但却亮得能看清掉在地上的头发,作为光亮来源的朝灵少女站在艾尔利克身后,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命令。
艾尔利克并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住行动,而他本人也十分清闲,轻闭双眼,双手放在桌上,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像是在弹奏一首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旋律。
通过朝灵的力量,艾尔利克可以轻松地在墙壁上开出一个大洞,斩杀守卫并逃出这里,但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
生锈的铁门被守在门口的骑士缓缓推开,皮拉沃克走进屋里。
他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就是勇者艾尔利克?”
艾尔利克听罢张开了双眼,摆出一副标志的微笑来。
“没错。”
“怎么证明?”
“无需证明。”
皮拉沃克眯了眯眼睛,有些无趣地‘嘁’了一声。
“那我们言归正传,尊敬的勇者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被你们押送进这个屋……”
皮拉沃克打断道:“之前呢?”
“我在龙的肚子里……”
“你他妈在耍我吗!?我问你为什么会到地下这里来!既然从游行上掉落到这一层,为什么不原地等着救援而是出现在龙巢里?!”
皮拉沃克猛地拍桌而起,但艾尔利克就和没有感应神经一般,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连手指点桌面的动作都没有被打断。
“来找我的圣剑。”
艾尔利克说道,他的嘴角的弧度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圣剑?”
皮拉沃克眉头皱起。
在女神教廷,关于勇者的传闻之中,确实有一条就是他会获得女神的引导,找到属于他的圣剑,而且可能会是女神当年使用过的两支绯红圣剑。
但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觉得那不过是教会为了将神圣感赋予勇者而捏造并扩散出去的流言。
也包括皮拉沃克。
女神那么厉害,干脆把勇者编到等级999算了。
然而据可靠消息,艾尔利克不过是二十多级的吉祥物。
皮拉沃克将手指向了一旁的朝灵:“你说的圣剑就是她?”
艾尔利克摇了摇头:“并不是。”
朝灵依旧面无表情,没有表现出一丝失望。
这样看起来她和这个缺了不知道多少根神经的勇者倒是绝配,都能在谈话中把人气个半死。
“那是哪个?”
“我还没有找到。”
“什么时候找到?”
“就快找到了。”
“那你的圣剑在哪?”
“我并不知道在哪。”
“你TM的故意耍我?!”
皮拉沃克再次拍桌而起。
但当他踏上椅子一脚踩在桌子上用凶恶的目光瞪视艾尔利克之时,这位勇者依旧面色不改,那种微笑的神色如同一个闲世老人在品味甘茶。
“我没有骗你,我就快遇到她了。”
艾尔利克笑道,那眼神仿佛是一个少年在讨论未来的梦想。
要是平时皮拉沃克绝对会拔剑削掉对方的一只耳朵,在鲜血和惨叫中找回绝对的主动权。
但这次不同,那位‘大人’在临走之前特地嘱咐,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对艾尔利克和他的朝灵出手。
上一次已经惹得那位‘大人’失望了,这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皮拉沃克只能跳到地上,重新坐了下来。他的脸庞充血,是气得血压有点高。
但很快,他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于是又转而笑着开口了:
“我其实对你有何目的并不是那么感兴趣……倒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进行献祭仪式,神祗真名为加布里·夸尔德里奇。”
皮拉沃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原本以为这位勇者对于他们这些本来应该维护教廷的圣殿骑士做出的背叛之举会一无所知,知道之后也会大惊失色。
但艾尔利克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讲了出来,甚至一字不差。
“你……?”
“放心,我并没有告诉教会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不过是母亲大人透露给我的。”
看着勇者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皮拉沃克心中升起一阵忌惮之意,这让他感觉十分不爽。
“知道又何妨,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举行仪式,什么都不能做!你会在女神的头上蒙羞!”
艾尔利克微微摇了摇头:“请放心,我并不准备阻止你们,也不需要那么去做。你应该知道,这间陋室并没有关住我的能力,只是我不想离开罢了。”
皮拉沃克再次感到一阵恼怒,但他还是强压下怒火。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仪式即将开始,他必须去主持仪式。
他也不打算继续理这个古怪的勇者,疯疯癫癫的完全无可奈何。
留下了两句狠话,他便踢飞了椅子准备离开这里,前往阿尔农的巢穴。
但艾尔利克却不依不饶,微笑着说出了令他浑身一颤的话:
“因为,你们都会死在自己的仪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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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歌一直那样抱着怀中的银发少年,足有十分钟,这才缓缓放手,向后倒退了两步。
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却看不见眼泪,想必是在刚才晾干了。
而门外的四只人偶分别捂住了亚伦达的两只眼睛的手也终于收回。
尽管他曾经小声抗议道“我明明都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拥抱而已吧!”,却依旧一点画面都没有看到。
从怀抱中脱离的雷文神色复杂地看向星歌。
“星歌,你怎么会在这里?”
星歌没有回答,稍稍愣了一下,就拉起雷文的胳膊将他往外拽。
“说来话长,我们回马车,要谈什么之后有的是机会!”
雷文想要挣脱,但被完美地无视了。
星歌的力量依旧是他无法抗衡的,而且这次她不知为何,动用了全力。
红发暮灵将少年拖进走廊,不由分说地就向着来时的方向拽去,而人偶和亚伦达也紧随其后。
“等一下,星歌,放开我!”
“不行!一刻也不能耽误!”
星歌决绝地说道,她现在十分焦急,欲恨不得立即飞离这片是非之地。
雷文从没见她如此失态,仿佛有超乎想象的怪物存在于此。
而此刻走廊中虚空之中有涟漪浮荡,紧接着一只玲珑的高地妖精凭空显形。
妖精戳了戳雷文的后脑勺:“等等等等!不是说好让我去‘吃’一个人的吗?难道就是他?”
“他,你绝对不能动。”
星歌转头,阴冷地说道,那想要杀人的视线将妖精吓得一个哆嗦。
“那你说好‘吃’了那个人就放我离开的……?”
“遇到那家伙会让你‘吃’,没遇到最好!只要不出意外,回到地上我就放你走。”
星歌继续拉着雷文快速地穿越走廊,妖精听罢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终于可以回去了啊……”
亚伦达也在后面欲哭无泪地感叹道。
但没人注意到雷文脸色逐渐难看。
终于,少年咬了咬牙,接着深吸了一口气。
“给我停下!”
他大喊道,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
星歌感受到心口有一股很陌生的力量在波动,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是契约之力。
一年一来,她从未感受到这种力量。
雷文也从来没有用契约约束过她和月舞的行动。
她回过头,有些讶异地看向了雷文。
雷文则甩开了星歌的手臂。
“抱歉,星歌,谢谢你来救我,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众人,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可以先走,但我……我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