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梦到过一只眼睛。
燃烧着炽红色的火焰。
高天而下,俯瞰人间。
“孩子,你不要怕。”
它那样说着。
“我将赐你光与热,以抵抗那将要到来的永夜。”
“我将予你血与蜜,以避免那仿佛无尽的饥荒。”
于是,我得到了光与热。我得到了血与蜜。
只是,与我一道同行的人,却露出了畏惧的光芒。
“孩子,你不要怕。”
我俯下身来,微笑着说。
于是,我长出了羽翼,飞向高空——
祂伸出了手,将我拥在怀中。
撕下我的翅膀,夺去我的皮囊,燃烧我仅剩的血肉,将我的鲜血洒落世间。
有人在风中呢喃。
“愿吾等在天上的父,愿所有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你的旨意行在地上,有如行在天上。”
“我*!”
叶川集猛地弹起身。
“……?”
像是还没有从噩梦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
那不过是自己那有些简陋的卧室。
大片大片的黑从视野可见的地方蔓延开来,在将要占据窗台的时候遇上了窗外的月光。
一切都很好。
青年站起身,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连窗外的声响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清晰了,离合器被人踏动的声响,轻轨从铁道上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刚刚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叶川集已经记不清梦的内容了,甚至就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那么一场梦都有些令人怀疑。
他拿起了一直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别忘了明天的同学会哦,晚安。”
手机屏幕上,有一条被置顶的未读信息。
那是一只粉橙色的小狐狸模样的头像,记忆里自己第一天认识对方时就一直在用着。
“嗯嗯。”
“你什么时候过去啊,到时一起…”
他原本想这么说的,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将打好的字全部撤回。
“还是算了吧……”
叶川集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着。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挠挠头。
从很久以前他们所有人都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是这样,那时他会偷偷地提前那么几分钟到达教室里,把准备好的小礼物偷偷塞到那个女生的座位上,再飞也似的溜出教室一个人抓耳挠腮。
即使,时过境迁。
叶川集低下头看了看那依旧闪着少许亮光的屏幕,眼睑低垂。
“晚安。”
叶川集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
每次像这样在夜里醒来的时候,他都会那么下意识地看看那夜空中的星星。
可那里其实没有星星,只有远方城市不断闪烁着的霓虹灯。
低沉的夜空终于耐不住,驳杂的电流讯号夹杂着恸哭般的声响传递到了更远的地方,似要将这城市在一场庞大的温润中洗涤。
天将夜明。
………
3月17日,雨。
街头的车流,穿梭不停。
君宜大酒店门口,侍者们面无表情地张望着面前的天空。
——直到,街口传来了什么人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个青年轮廓的人,伞沿压得很低,一双灰黑色的网鞋跨过地上的水坑,伞两侧用来固定的带子在雨风中飘动着。
好像一只在雨天赶着路的兔子。
那兔子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侍者面前,眼镜透过薄薄的水雾看了看酒店的招牌。
“您好……”
侍者这才看见,青年的怀中揣着一张烫金色的请帖。
今天确实有那么一些人租了酒店里的宴会厅,好像是要办什么……同学会?
“请问是参加xx中同学会的么?”
“噢对对对!那个……”
那人用力点了点头,把手里那张请帖递给了侍者后,又小声嘀咕起来。
“应该没迟到吧……”
他低下头,从牛仔裤的褶皱里掏出一台亮着屏幕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消息。
“我出门啦,今天天气有点冷你们出门小心些……”
“我昨天做了个奇怪的梦诶!算了还是等见面再说……”
即使自己如此云云,那个头像也没有再跳动。这让他莫名想到很久以前曾经在网络上流行过的那么一首歌。
这些年每次自己发信息过去的时候,也许会过很久很久才回复,也许就是那样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叶子?”
“叶川集?”
“在!”
青年猛得侧过身,看向了刚才叫自己名字的那个方向。
一辆银灰色的奔驰不知何时停在人行道上,车主摇下车窗,挑了挑头上那副黑褐色的墨镜。
“呃……骆晓刚?”
叶川集下意识地叫出了那人名字。
车主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记得自己名字。
“停下车。”
他走下来整了整自己那湛蓝色的西装,将钥匙递给了一边的侍者。
“咱这得六七年没见了吧?”
叶川集点了点头,没来由得想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骆晓刚和叶川集还是一个寝室的同学,在那样的一段时光里,叶川集依稀记得对方会来学校的次数挺少,哪怕在学校的日子里,也极少会在教室见到对方。
毕竟骆晓刚是开家族企业的少东家,当时也没什么人会管这些琐事,毕竟人与人的命运终究不同。
“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呢,毕竟以前你好像就挺宅的,我去打篮球的时候你不是在座位上看小说就是写小说的……”
骆晓刚上下打量着叶川集,好像在琢磨着什么。
“这么一看好像你也没怎么变嘛?来来,咱边走边说吧,快迟到啦!话说他们怎么也不在门口接一下人……”
骆晓刚熟络地将叶川集往大门里推着,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虽然叶川集根本记不得自己和这人有过多少交集。
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继续敲着几个字。
“是七楼的宴会厅对吧?我到啦我到啦,顺便还看见了骆晓刚,你还记得……”
“嚯,在给哪个妹子发消息呢,给我看看!”
一旁的骆晓刚凑上前去,问。
“不不不不我……呃?”
叶川集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呃……xxx?”
骆晓刚呆在了那里,像是不知怎么接着发言。
“虽然以前听说你好像对她有那意思来着……为兄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
叶川集愣了愣,问。
“你还记得xxx么?”
骆晓刚凑到叶川集的耳边,说。
“xxx和xxx,好像已经订婚了……”
7楼。
本该是灯火通明的大厦,这一整层却被笼罩在一层阴沉的幽暗之中。
不,不对。
与其说是这一整层,不如说从某一层往上的楼层都是如此。
而那周围的墙壁上,一层厚厚的藤蔓状的东西覆盖在上面,宛如古老的城墙。
藤蔓的某处忽然有了动静,它不断延展着自己的枝条,在那末尾的地方渐渐凝固起来。
——那是一只眼球。
像是从桎梏中被解放了一样,眼球状的生物跃动起来,像是得到了新生的婴孩那样欢喜。
所有在这个世界上的婴孩,当他们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所做的几乎都只有一件事。
就是觅食。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熠熠发光。
猎物。
眼球迅速明白了这一点,它猛地扑上前去,连带着身后那不断延展的枝条。
那其实并不是枝条,而是一根根血管状的丝网。
眼球的顶端,那原本该是漆黑瞳孔的地方,一根骨刺状的尖牙猛地刺出,向着那熠熠发光的地方刺了过去。
“真烦啊。”
忽然,那发光的东西伸出了手。
噗呲!
眼球在被抓住的那一瞬间,无与伦比的力量从那只手臂上传入了它的整个身躯上,眼球仅仅挣扎了一刹那便爆裂开来。
“这他妈都是第几只了!四眼你那边怎么样啊?”
那熠熠发光的东西像是极度不悦般地侧过脸来,看向一旁黑暗中的某人。
“准确地说,刚刚被你捏爆的是第三十二只。”
黑暗中,那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看了眼光头脚下满地的残骸。
“另外,不要叫我四眼,当然,要是你不介意继续被叫做光头的话可以试试。”
“嘿,这有什么关系!”
光头拍了拍自己那被黑色长衣包裹着的胸肌,说。
“怎么顺口怎么叫不就完事儿了嘛!本来以前也都是那么叫的……咋着现在反而还觉得别扭了?”
“随便你吧。”
眼镜男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窗边。
“东西到了么,夏小姐?”
巨大的落地窗前,站里着一个倩影。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连体衣的少女,一层漆黑色的头套包裹着她的脸庞,碧蓝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
本该是熙熙攘攘的城市,不知何时变作了末日后沉寂的废墟。
一轮暗白色的黑色月亮悬浮在半空中,安静地闪耀着光。
“嗯。”
少女淡淡地点了点头,像是认可。
“你你你们是什么人,恐怖分子么?”
这时,大厅的一侧,传来了什么人大吼的声音。
少女的目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我我我我跟你们说,我可是有警察朋友的!很快这里就会被包围起来,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蹲在地上的人群中有人壮了壮胆子,继续大声说。
少女没有搭话,只是走上前。
“你你你你……”
那人突然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对他的话有反应的人若是另外的两人就好了,毕竟那看起来还算可以交流。
可……这个被两人叫做夏小姐的人,自从半小时之前三人进入这个原本是要被他们拿来开同学会的会场的时候,这个少女便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拿着像是中世纪短枪的东西把他们赶到了一旁。
见鬼!那人在心里暗骂道。
这是什么阵容?两个神父一个修女,cosplay么?
“哦。”
少女只是站在那里,点了点头。
“普通人是进不了这里的。异界开启之后,能够进入的便只有被它选中的人。”
“异界?什么异界?”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诧异的声音,这是他们从少女口中说出的最长的话了。
“将你们控制在这里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空间。”
夏小姐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淡淡地说。
“应该都看得见吧?那个东西。”
那本该是宴会厅大门的地方,一张细密的大网牢牢地覆盖在上面。一只巨型的眼球像瘤子一般生长在网的正中间,像是沉睡般低垂着眼帘。
“那……那不是你们搞出来的生化武器么?”
“生化武器?”
夏小姐的身后,光头男没好气的走上前。
“这年头就算是m国也搞不出这样的东西吧?你以为这里是什么生化危x片场么?”
他的手中,夹着一个已经被切成两段的眼球。
他将那眼球,向着天花板抛去。
枪声响起。
夏小姐举起手里的短枪开火,眼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向着一旁砸去,在墙上留下了深深的口子。
可是,那本该四分五裂的眼瞳上,却完好无损,那蠕动着的眼球在原地挣扎着,恐怖而狰狞。
“看吧。即使是改造过的工具也没办法打穿这东西。你们中难道有什么需要用高科技解决的人么?”
光头男耸了耸肩,不屑地说。
“分析科的报告中认为,这次的异界等级被评定为S。”
眼镜男走上前,说。
“这是近十年最高规格等级了,上一次这样的异变发生在南美洲,一个大约有6万当地土著居住的岛屿,那之后整个岛屿连带着上面的人一并消失了。”
他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说。
“当然,明面上并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负责调查的专员认为是当地土著举行的黑巫术仪式引发了那起异变。”
“恕我直言,即使算上那个也许能用的6号,我认为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
夏小姐眉头微皱,转身看向那一群缩在墙角的人群。
“是人为的么……无妨。”
“不过,为什么会涉及到和他这么近的人?”
夏小姐的目光,聚焦在了某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子,微亮的手机屏幕照亮了她那略显稚嫩而姣好的面容。
只是,那面容的一侧,已被漆黑色的诡异所占据。
“还在等你未婚夫的消息么?”
夏小姐笑了笑,走到了女孩面前,说。
“别费劲了,也许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也许永远。”
“什么?”
女孩抬起头来,眼瞳中充斥着不安和惊讶。
“和你现在理解的大概有些不大一样……但也差不多。”
夏小姐耸了耸肩。
“2分23秒。”
“所有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平均存活时间是2分23秒,存活率则不到百分之四十。更何况这次算是比较糟糕的案例。另外,哪怕是一开始就在一个地方的人,也不一定会在一个空间。”
“很遗憾,我们并没有那闲工夫去管剩下那些人的死活。”
夏小姐拍了拍手,像是在祝贺着什么。
“恭喜各位越过了那条线……可,各位最后会怎样,没人能保证。”
“既然如此,不如期待一下那个正在往这里赶的某个小白鼠如何?”
“小……白鼠?”
女孩愣了愣。
“没错,一只小白鼠。听说就是那样一个人吧?经常会给什么人发消息,也并不理会对方是不是看见了在不在意这种问题,他只是发那些他看见的事而已。哪怕渺小到没有人看得见也无所谓。可事实上有那么一些东西在观察着他,于是他就从老鼠升格成了还算有那么一点用的小白鼠。”
夏小姐微微欠身,似乎想要看清些面前女孩的面容。连体衣下,黑色长袜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弧度。
“夏小姐,请您尊重我们的受试者。上面特别吩咐过这一点的。”
眼镜男推了推镜框,咳嗽了一声。
忽然,一旁的墙壁上,新的眼球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连带着眼球之后如网状的血丝。
“来了,戴眼镜儿的,准备战斗!”
光头男大声说着,像是有无与伦比的力量集中在了他浑身的肌肉上。
“别怕,你不会死在这里的。”
夏小姐俯身,抬起了女孩颤抖的下巴。
“没错……至少不会死在这里。”
半晌,她收回了手,向着大门走去,像是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的争斗。
门上那只巨大的眼瞳突然有了动静,漆黑的眼眸裂开了一个口子,像是要吞噬掉面前的美食一般挤了过来。
“在这里赌上命的人,可不止你们啊。”
夏小姐摘下头套,一头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倾泻下来。
她伸手向着前方,宛如下达圣谕。
“走吧,去最高处,然后迎接……升格后的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