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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映照天空的红光伴随着日落西斜而散去,街道上的惨叫声早已停息许久,黑烟滚滚,整个帕杜盖尔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造型扭曲却依稀能辨别出形状的黑炭到处都是,被烧的之声焦黑支架的房屋也已摇摇欲坠,除了空气中依旧带有些浓重的焦臭味儿,一切好似都已尘埃落定。
但就在这时,一处狭窄细长的小巷中,一个余惊未定的目光却通过沟壑挡板的缝隙间观察着外围。
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在看到没有任何的情况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挪动早已麻木的躯体,但随着一用力,却发现手臂仿佛是与什么东西粘合在一起,无法拔出来。
黄昏微弱的余光透过挡板的缝隙,她才终于发现此时自己的双臂早已跟被烤的半干的污泥融为一体,污泥已经变得很坚硬,女孩用尽了全力,使劲的往外拔着双臂。
直到脑袋猛磕到上方的挡板,女孩才将手臂从中抽了出来,后脑勺上传来的痛楚让她的眼眶瞬间凝聚起两团泪珠,但还是抱着小脑袋从那肮脏的下水道中爬了出来。
是被沃姆按进下水道中的贝拉。
外界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却见此时的贝拉早已没了当初华贵的贵族小姐派头,一身惨不忍睹,原本价值不菲的裙子前面早已被干涸的污泥所浸染,甚至脸上与那头金色的发丝都沾满了干涸的泥浆。
手肘与膝盖处还有刚结痂的磕伤,那几处包裹的布料明显被鲜血浸透过。
也不知是不是伤口早已不再疼痛,那双好看的碧绿色瞳孔只是彷徨无助的注视着四周。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回想起两人的惨死,贝拉的泪水不由再次大滴大滴的落下,她抽泣着,想要去巷外看看,却又不敢。
贝拉害怕遇见杀死父母的凶手,即便在心中恨她入骨,也不敢有勇气去直面那道身影。
哭着哭着,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救下自己的男孩,对方现在还在下水道里趴着呢。
想到这,痛苦的内心得到了一丝的宽慰,至少,自己不是一个人。
贝拉俯下身,伸出手探进干涸的下水道中,拍了拍沃姆。
足足在这里趴了一天,贝拉早已嗅不到那难闻的气味,或许是因为这股气味已经与她融为一体。
沃姆的身躯有些冰凉,尤其是后背上还很是湿润,贝拉的触碰并未让对方有所反应,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趴在那。
“事情……,好像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出来了。”
似乎是认为沃姆还在害怕外界的的灾难,贝拉又轻轻摇晃了几下沃姆的身躯,告知他已经安全。
只是此刻的沃姆就好像是睡着了般,任由贝拉如何的呼唤都没有回应。
无奈的贝拉只能抽回手,打算就先等着沃姆自己出来,可当她看到自己方才接触沃姆后背的那只手时,一双瞳孔顿时因惊恐放大。
因为那只手已经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啊,……啊啊!”最终发出意义不明的啊啊声,尽管之前那如同炼狱般的遭遇犹在眼前,可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别人的血。
她本能的往后退,想要远离这恐怖的一幕,却又想到这是唯一一个能与自己作伴的人,若是他也死了,自己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贝拉鼓起勇气,将沃姆从下水道中拖出,放置到了小巷中还算干净的地面上。
此时的沃姆悲伤那被破布包裹的旧弓早已断成两截,而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殷红了一大片,甚至贝拉在拖行他时,血液顺着拖行的轨迹拉长了一条血痕。
“……喂!我说你,你还好吗?”
贝拉不知所措,只能尝试去唤醒沃姆,对方似乎早已失去了意识,但身躯因微弱呼吸的起伏却还能证明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你不要死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决堤,佩拉无助的哭着,大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父亲与母亲在这短短的一天离开了自己,如今唯一还能让她有一丝慰藉的便是还有活着的人陪着她,可现在,自己却即将要彻底失去一切了。
这究竟是怎样的绝望。
“轰隆隆——!!”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凝聚起厚重的乌云,雷光自云间闪过,只在片刻间,倾盆的暴雨落下。
似乎是上天垂怜这座和平的城镇,想要为其熄灭焚城的烈焰,但此刻的雨明显是来的晚了许多。
……
……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残破的城镇中心,那间早已坍塌的教堂内,不知何时躺在了那里的拉纳菲特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炼狱般的一切不敢置信。。
曾经繁华的街道上满目疮痍,房屋被炙烤的焦黑,木质的部分已经变成一节节黑炭,甚至尚有还未燃尽的地方有些许火苗正与暴雨做着最后的顽抗。
到处都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有的是拉车的马匹,有的是看门的家犬,有的是饲养的家禽,然而更多的却是……
“呕啊——!!”
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后散发的臭味,在无尽的恐慌与精神的折磨下,拉纳菲特再也忍受不住胃中传来的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倾吐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为什么会……”
拉纳菲特抱着头,这样炼狱一般的景象让她这个来自那和平国家心灵无法承受,恐惧使她的泪水不停从眼眶冒出滑落脸颊。
可突然,她那双眸子猛地一缩。
记忆犹如泉水一般灌注脑海,她颤抖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都是我做的……”
抬起双手,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此时手心已经沾染上了地面的焦炭,即便是此时的雨水也不足以将其洗净。
可在拉纳菲特的眼中,那焦炭却变成了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掌与手腕流下,将她的整个双手都浸成了一片鲜红。
“……不,……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没有这么做的打算,不是我的做的,不是我做的啊——!!!”
如失魂般的呢喃最终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乱。
那如同宝石般美丽的绿色双眸上已经满是血丝,没有了丝毫往日的神采。
柔顺的灰色长发被揉的如同破乱的拖布,眼角滑落的水珠已经早已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猛地,她想起了临出行时安塞拉对她说的话。
“拉纳菲特!一定!一定要遵循魔神大人意志的指引啊!”
同时,她想到了这么久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失魂症。
那每一次发作,就如同灵魂要被抽离出体内一般的感触,尤其这一次,她更是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一瞬间彻底抽离自己的身躯,直到许久后的现在才刚刚取回。
……魔神的意志。
这几个字浮现在她的脑海。
环抱双臂,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
无法去抵抗,无法去违背,什么自己的意志决不允许做出这等恶事,对于那不知在何处操纵着一切的人来说,她只是一个被套上项圈的奴隶。
魔神可以随时无视她的意志,并使用这具身躯做到他想做的一切,而她拉纳菲特,只能像一个被事先拴好绳子的木偶般被随意操控。
冰冷的雨水打在了宽大的魔女帽上,汇成小小的水流淋在她的背脊。
可此时的拉纳菲特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冷。
比起内心的恐惧带给她的战栗,这雨水又能冰冷到哪里去?
自己这双手,在将来又会带走多少条生命……
拉纳菲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不能……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见了一具焦黑的尸体手中握着的剑,从其身上已经有融化趋势的盔甲勉强可以看出,这是这座小镇的城卫。
大概是在疏散人群时被烧死了吧。
迈着蹒跚的步伐,拉纳菲特走到了那具尸体的跟前,俯下身握住已经被炙烤的有些发黑的剑刃。
锋利的剑刃刺破掌心的皮肤,如烧灼般的疼痛从手心里传来。
似乎是为了不打扰这位尽职的城卫安眠般,她缓缓的将剑柄从那已经化作一整块焦炭的手中抽出。
“咔——!”
随着一声脆响,剑成功被拉纳菲特提起,可在剑柄上,那只顽强的手还握在上面。
“……对不起。”
她想要将手从剑柄上解下,可指尖刚一碰到,那只手却化作一块块碎碳从剑柄上剥落,随之剥落的还有原本木质的剑柄,只留下了里面焦黑的一小节金属。
但这就够了……
看着这柄早已破烂的剑,至少它的锋利还一如既往,拉纳菲特苦笑着,没有去握住那只剩下一截金属尾的剑柄,而是双手紧紧的握着剑刃高高举起。
可剑尖的方向,却是对着自己。
被剑刃割破的双手流出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了她的脸上,但她却露出了好似解脱的笑容。
手,在这一刻轻轻颤抖着。
那是她对死亡的恐惧。
但比起这样的恐惧,她更无法去容忍自己的双手夺去如此多无辜的生命,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此结束了它。
或许自己的死对于那位魔神来说毫无损失,他完全可以再挑选出一位魔女来为他完成使命。
但至少……
至少下一次夺走他人性命的,不是自己的双手。
或许这是一种逃避,亦或是一种对这里这么多死去之人不平等的谢罪,但此刻的拉纳菲特只想用这自私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雨水打在眼睛上,与原本还不停充盈在眼眶中的泪水混合,使得其提前落下。
嘴角挂着一抹凄惨的笑容。
“对不起……”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双眸缓缓闭上,剑刃猛地向咽喉刺出。
……
……
可预料中剑刃刺破喉管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为什么……”
拉纳菲特的双眼猛地睁开,看着亮起微光的双臂正死死的扣住那剑刃。
手掌在用出全力紧握剑刃的情况下,手指如同快要被切断一般,剧烈的疼痛由神经传递给她的脑海。
但是……
刺不下去。
剑尖刺破脖颈的皮肤,一抹妖艳的血色正缓缓溢出,可不论拉纳菲特怎么用力,那剑刃始终都无法再刺进一毫。
亮起微光的双臂就好像是被谁死死的钳住一般,她失去了对手臂的控制。
在这一刻,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汝等魔女之众,自效忠之时身心便皆为魔神所有,不可叛逆,不可自缢……”
声音回荡在脑海之中久久才散去。
“哐当——!”
声音消失的那一刹那,拉纳菲特的手臂无力的垂下,那柄破烂的剑也随之甩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