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没能搞懂她的话,什么快不行了,时间不多了,这些模棱两可的回复让我摸不着头脑,可心里也隐约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没有动她推过来的餐盘,重新推了过去,忧心忡忡的问她:“你爸怎么了?”
“按照上辈子的经历,我爸在我去美国的第二年查出肺癌,我也因此提前回来,从我爸手里接管了公司。”
“抱歉。”
“有啥可抱歉的,我爸已经死过一次了,也许你感觉我这么说有点没心没肺,可他再死一次,我肯定不会像第一次那样难过的要死。”
她拿起一只鸭腿,又将剩下的红烧肉推我,我有些看不懂林清雪了,如果她这样对自己,是要求自己以后给她打工为前提的话,那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我不理解,但可以接受。
这个世界除了父母,从不存在真挚的关心,别人对你任何的好,其实最深处都有自己的索求。
林诺不想回答她什么了,林清雪也不着急,带着一次性手套,将鸭腿上的肉一点一点撕下来吃。
“你不用着急给我答复,去美国这件事,其实对我来讲无所谓,主要是对你有很大的意义。”
“林诺,我今年过年不会留在国内,我要和我爸去美国,所以年底最后一天,我就会走,你要是想好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要提前半个月给你准备签证。”
“嗯...我会考虑的...”
无论怎么考虑,我肯定是不会去的,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朋友都在这,我不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随着林清雪义无反顾去了国外。
我又将餐盘推给她,同时递给她一次性筷子,林清雪再也没有拒绝,三两下解决掉后,拎着打包盒,和我走出了食堂。
“林诺,带我转转呗。”
“你想去哪转?”
“就带我看一看你的学校吧。”
我走在前面,身前是操场,右手边是一条林荫小道。
中午时间,大部分人都集中在食堂和宿舍,林荫小道看起来很空旷。
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可现在我发现,还是有人陪着会更开心,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可以真正意义上去接受孤独的。
我很喜欢林荫小道枫叶遍地的季节,我和她走在路上,她双手放在身后,一脚踩着一片枫叶,好似在做游戏一样。
“林诺,前面那片叶子太远了,我踩不到。”
“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么无聊?”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告诉我:“是啊,我就是三岁小孩,我找你也是因为无聊,你愿意和我一起无聊下去吗?”
我没有接她的话,默默地注视她,捡起一片树叶放在她的前方,她踩着树叶,一蹦一跳的前进,走的很快,眨眼睛,就将我甩在了身后。
她幼稚的像个小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我没有跟上去,她倒是跳了回来,面带疑惑的看我。
“你怎么不走呀?”
“我想看着你走。”
“一起走吧,说实话我还是挺害怕的。”
“害怕什么?”
“害怕我走着走着,身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是那种会丢下你跑路的人吗?”
林清雪看起来有些犹豫。
“我觉得你不会,可人总是会变得不是吗?”
有一瞬间,风变的很大,吹起她微卷的黑色长发,林清雪的踩在树叶上,脚下是一片又一片的小水坑。
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我从她的身上,捕捉到了那一抹惊艳,像一只惊慌失措的白色蝴蝶,跌跌撞撞的闯进了我的世界。
“没想到风这么大,没把你带倒吧?”
“你就算用全力,以你的体格,也拉不动我分毫。”
我承认有一瞬间自己心动了,但也仅仅是心动,却没有动情。
我心底深知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我知道她对我的认知。
也许我们不曾做过真正的朋友,有的只是生意场的利益。
直到现在,她还在为了将来的公司,而和我接触。
如果到时候她还记得我,我想我会跟她走。
她松开我的手,我和她并肩走在林荫小道,她走在旁边窄小的石阶,我不禁想起来我和她的三个愿望。
我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然后看我。
“我想好那三个愿望要怎么用了。”
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你想怎么用啊?”
“我想看看你发自内心的笑。”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在别人面前笑,有些时候,就算笑也是笑的很心酸,笑的很无奈。”
“你想好了林诺,这三个愿望,是我林清雪欠你的,你可以提很过分的要求,无论多过分都可以,因为我害你丢了性命,就这么简单的用掉,你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不后悔,我不在乎这三个愿望,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用这些所谓的人情来束缚彼此,我只希望可以平常的相处,而不是让你一直耿耿于怀。”
林清雪还是有些犹豫,我一再坚持,她也不说什么。
她先是调整一下表情,然后背过身。
大约过了十秒,我见她缓缓地转过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一秒,两秒,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喜悦,读出了开心和激动,接着,展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不,我记得自己见过,那个在酒吧的晚上,我签下那张合同的时候,她也有过类似的笑容。
只不过那晚灯光太暗,我没看得清楚。
哪怕是现在,她也只保留了一刻,很快一切又趋于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笑容你还满意吗?”
“别告诉我你是刻意笑出来的。”
“你觉得我是刻意,那就是刻意,你觉得那是发自内心,那就是发自内心。”
她渐渐变回之前那个样子,仿佛刚刚的笑容只是一场梦。
我见过无数同龄女孩,也见过她们会笑的开心,开怀大笑。
我感受到她身上的压力,她是林清雪,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自己命运。
倘若一切是安排好的,她的人生注定和其他女孩不一样。
我想起墨鱼,想起那个逃避命运选择离家出走的女孩,可一切谁又能说的清楚?放弃的话,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走吧,也没什么心情逛下去了,回小区看一下月月,好久不见,我还挺想她的。”
她拎着打包盒,先我一步走出校门。
我们站在面包车前,她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
“你要开车吗?”
我问她,林清雪摇摇脑袋,似乎对开车这件事有了阴影。
我坐在驾驶座,她上了副驾驶。
说实话,我其实还没有考驾照,早上交警查车的概率很小,学校距离家不算远,我也不在乎开那么一段路了,上辈子我好歹也有十年驾龄。
“你考驾照了没?”
我问她,林清雪摸了摸钱包,从里面找出了自己的驾照。
“有。”
“要不你来开?这个点我怕被交警抓,抓到要蹲小黑屋的。”
“我...可是...”
“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件事有阴影?不用害怕,你看我一个被害人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
“我开也可以。”
我和她交换了位置,在我刚要上副驾驶的时候,她却关上了车门。
“你别上副驾驶,去后面坐去。”
“啊?”
“谁都可以做副驾驶,唯独你不可以。”
“行吧,我委屈一下最后面得了。”
我坐在车后面,给张海打了个电话。
确定把车停在他家楼下后,我又叫了辆出租车,下午一点才回到小区。
我将小卖部的零钱收拾好,把货补齐,接着去了苏芷月家的单元楼。
她家在201,林清雪盯着这栋楼,有些难过。
我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过头,墨鱼站在我的身后,她还是穿着那身维.尼熊睡衣,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扎起一束马尾辫。
“林诺,你怎么来了?”
她疑惑的看着我,应该是出门丢垃圾才能碰上她。
我和她把苏芷月的事情说清楚,她点点头,对这件事也感到难过,跟着我们一起上了二楼。
阴暗潮湿的楼道,我站在那扇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的人问了句谁,我应答一声,开门的人是苏芷月。
“月月,我们来看你和妈妈了。”
“哥哥姐姐?妈妈去上班了,她晚上才回家。”
“上班?前几天你妈妈不是还病的很严重吗?”
“可是这几天妈妈的病突然好了一样,每天早上都会做早饭,然后送我去上学。”
她拉开门,示意我们进去。
客厅总共也就两把椅子,她带我们进了卧室。
“你是住101的姐姐吗?”
苏芷月看向墨鱼,她点点头。
“姐姐你晚上拉小提琴真好听,我每天写完作业都趴在窗口听,不过妈妈不太喜欢...”
“诶?那个房子我还特地找人做了隔音处理的...”
“对不起,以后我晚上不会再练琴了。”
墨鱼心怀愧疚的道了歉,苏芷月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堆糖果给我们。
我对她妈妈的病感到好奇,剥开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我问她:“月月,你妈妈的病怎么突然就好了?你有陪过你妈妈去医院吗?”
“没...妈妈说医院太脏了,不让我去。”
“那你妈妈有没有医院开的单子?”
“嗯...之前妈妈从医院带了一堆药,应该是有几张单子的。”
说完,苏芷月又拉开抽屉最下面一层。
从里面拿出大大小小的药盒跟单子,我在一张又一张单子中翻找,里面有苏芷月母亲的,还有她爷爷奶奶的单子,爷爷患有老年痴呆,奶奶右腿残疾,其中一些单子都是四年前的了。
最后,我找到一张,有些惊讶,但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偷偷的将单子塞进了口袋。
“我出去抽支烟。”
“外面冷,别呆太长时间。”
林清雪随口叮嘱一声,我拿着外套出门,站在楼下,我看着那张乳腺癌晚期的单子,心里有些难过。
可能在某个夜晚,苏芷月的母亲就会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