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年7月10日。
结束了今日份额的工作，莎亚同往常一样在站台静候轻轨的到来。
不过这次并非回家，就在昨天，他的好友、格勒克斯，一位来自科学院的物理系教授，邀请他前往位于郊区的伯克利研究院参观。
莎亚很疑惑，这位三个月未曾联系的老友为何突发奇想邀请自己去遛弯。
在他心目中，格勒克斯是个喜欢僻静，且对工作十分专一的人。
今天可不是伯克利研究院的对外开放日。
莎亚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他的本职是把一个个字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拼凑起来，再通过合适的方式传递给他人。
人们称之为作家，又或者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无论如何，他不会是拿着笔在黑板上写公式，或者盯着一张画满函数图像的表单抓耳挠腮的人。对于实验室那些精密昂贵的仪器，他可一点也不感兴趣。
姗姗来迟的轻轨循着他想法的尾声慢慢滑到面前，稳稳停下。
他踏上轻轨前看了眼天空，橙黄的夕阳宛若一块刚从火炉中取出的铁饼，将寰宇烫成炽热的红。
轻轨穿行在直耸云霄的高楼间，身后是渐渐向地平线沉去的夕阳，淹没在钢筋混乱凝土构筑的海洋。
本世纪的人们热衷于建造高楼，因为能离天空更近一点。
至于高楼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特别是能源问题，人们并不在乎。
在已经实现商用可控核聚变的今天，人类只需考量在重力和风的影响下如何挑战自身的工程极限。
如同这不断攀升的楼层一样，人类社会正欣欣向上，“取之不尽”的能源似乎解决了一切烦恼。
然而，并非所有人欣然沉浸在美梦中，起码天文学家不是，在航空航天领域摸爬滚打的工程师也不是。
一个世纪前，某个国家实验将人造卫星发送到月亮附近，这是人类首次尝试。
原本计划顺利，过程顺利，这颗命名为“探索者”的卫星成功发送至太空，带着人们的殷切期望向月球稳步前行。
可是卫星飞到一半突然失去了联系，地面工作站无法恢复它的通讯。
无奈，人们只得将这次意外归咎于设备故障。
后来不断有飞行器被送往月球或是朝其他方向笔直飞行，它们无一例外都在移动到某个距离后断了和地面的联系。
经过研究，人们发现这些飞行器是“撞碎”的，貌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类居住的行星包裹，阻断了通往宇宙的去路。
月亮，可望不可即。
“伯克利站已达到。”轻轨的提示音拉回了莎亚的思绪。
他走出站台，绕进一条小道，向着不远处白楼走去。
楼内的大厅站着许多人，格勒克斯带领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欢迎大家的到来。”他拍手示意人们安静。
“很好，在座的有工程师，议员，法官，企业家……”格勒克斯走到讲台中央站稳，“显而易见，大家都是各个领域的翘楚。”
“是能量巨大的人。”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透明密封袋，用两根手指拈着它说：“有人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一阵沉默过后，坐在前排的人说道：“貌似是颗芯片。”
摄像机聚焦格勒克斯手中的物品，并把放大后的影像上传到他身后巨大的显示屏。
“很好。”他笑道，“但是只答对了一半。”
格勒克斯清了清嗓子，加大嗓门说：“这是一枚来自一万五千年前的芯片！”
“怎么可能？”有人率先发出质疑。
“不会是搞错了吧，一万五千年前？就算是来自那个时候，也不可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他说的都是真的。”一个秃头的老人被助理用轮椅推到讲台。
他的皮肤枯黄，长满色斑，聚光灯的纷纷聚焦他，空气中的灰尘星星点点，让他看上去像段落满尘土的枯木。
老人坐在光圈的中央，即使低垂脑袋，佝偻着腰，却仍如一位岿然不动的巨人。
他刚出现，会议室立马安静下来。
“实际上，国际地质考察组发现了许多前文明保留下的遗物，在地下50公里的地方，那里……咳咳……”他咳嗽了一阵，在座的人屏息凝神。
“总之，这将是伟大，却暂时不能被公开的发现。”他说的有些吃力，“这将揭示这颗星球的秘密，以及困扰我们已久的人类起源的谜团。”
“如果……咳……咳，如果我们能在灭亡前找到出路的话。”他抬起头，用审视的眼光看向讲台下的众人。
助理把他带离讲台。
“各位，时间不多了。”老人最后说道。
会议又进行了三个小时才结束，莎亚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大楼。
他走在默不作声的人群中，抬头看了眼急速下坠的夕阳。一群候鸟掠过他们的头顶，将斜长的身影投射在狭窄的路面。
看来这次秋天去南方旅游的计划要搁置了。
1441年，初秋。
天空下起稀稀落落的雨，趴在街头小憩的猫快步躲到屋檐下，它抖落身上的水珠，抬头脑袋望向苍白的天。
风裹挟着雨水钻进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微暗的霓虹灯下荡起五色的光。
整座城市浸泡在午后的雨幕，褪去夏日的浮躁，洗净了往日的凡尘。
街道的行人纷纷抱怨突变的天气，三五成群的孩童从屋中跑到街边嬉戏，撞倒了自动清扫着落叶的机器。
一个女孩站在自家门口吹起了泡泡，圆滚滚的泡泡向屋外飘飞，很快扭曲变形，逐渐溶解于雨中。
有几个顽强的飞得稍微高一点，她欣喜的目光随它们移动。
她看见在那几个泡泡之上，城市的上空，好像有个更大的“泡泡”。
女孩揉了揉眼睛，急忙跑回屋里将外面的情况告诉父母。
还在街道的人看见周围的亮度发生了变化，接二连三地抬起头看天。
他们看到了，有个无比巨大的物体从厚重的云层中缓缓沉降，在离这座城市最高建筑顶端五百米的地方停住。
它就这样安静地悬停在城市上空。
积雨云在倾泻完最后一滴雨水后消散，傍晚的阳光照在圆球的一侧，反射出明亮的光柱，打在城市的街道，穿透楼房的玻璃。
这个正方体忽然转动起来。
某座屋子的窗台上放置的八音盒也在慢悠悠地转。
三棱锥附近巡查的飞船紧急撤离，地面的执勤人员劝告前来观望的人们远离。
公园中，两个小男孩拍着皮球，一旁的大人皱起眉头望向天空。秋千高高荡起，载着女孩们的欢声笑语。
不知是谁吹的泡泡在他们的头顶慢慢飘荡。
转快了一些，和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一般的速度。它不断变换外形，一会儿是球体，一会儿是方块，不久又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不同的人眼中看到的形状各不相同。
摩天轮上的情侣举起相机，想将这一刻的黄昏留存，相片中却只有一团杂乱的彩光。游乐园外，一条狗在卖糖果的商铺前趴下，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旋转的棉花糖，它身后街道的汽车堵成一团。
某家餐厅内，一台古老的留声机被店老板放在柜台，黑色的唱片旋转，奏出舒缓的乐声。
店门外的汽车发动，旋转的轮胎带它驶离拥挤的街道。
最后一个泡泡破了。
随后，一切都静下来，城市安静地沐浴在比太阳表面还要亮10倍的光中。
城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座直径接近1000公里的深坑，只剩冒着缕缕白烟的滚烫溶岩在坑中流淌。
爆炸掀起的高温高速气浪以这个圆坑持续向四周扩散，摧毁了沿途的一切。
暂未被波及的某颗树上，一只鸟啄了啄羽毛，没一会儿便扑腾翅膀去寻找安全的栖所。
它小小的身影消融于冷冽的夕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