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坐在残缺的石墙边，沉默不语。
“我还剩下一点魔力。”克伦威尔仰着头，望着那阴沉的虚假天空。
“...你傻吗。”
伊尔弥亚仍蜷着腿，抱着双臂，将脸深深埋入其中。可答话也已经变得有些有气无力。
“不能再抽你的魔力了...况且也不是魔力的原因...”少女的声音很微弱。
前勇者沉吟了一声。
他当然也明白，少女如此低沉的原因是什么。
‘剩下的无影像区域...只有两个了，而我们还是没找到传送法阵的踪迹。’
尽管两人谁也没说出这句话，但它已如悬在头顶的利剑般，让两人原本已经燃起希望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脚伸过来。”
他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或许是被这不合时宜的言语所惊吓到，少女猛地抬起头，在那已经变得杂乱的银白发梢间，她的目光变了又变。
“你...你不要乱来。”
她磨蹭着向后退了一点，却被克伦威尔伸手捉住了纤细的脚腕。
“啊！”
伊尔弥亚如受惊了的小兔一般惊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逃开。
“不是...没别的意思。”
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举止不妥的克伦威尔猛一拍自己脑袋，赶忙松开手，劝住了惊恐的少女。
“你的鞋子，不适合走路吧...”
克伦威尔半天才憋出了这句话。
而伊尔弥亚惊魂未定地望着他，双手捂着心口，手指因紧张而紧紧捏着衣物，但呼吸渐渐由急促变得平缓。
“你不要乱来...”
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咽喉因紧张而充血了吧。
“我只是想帮你看看。”
克伦威尔轻声说着。
作为一名体制强悍的剑士，他在经历过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后，尚且感到有些劳累，何况失去了魔法力量的伊尔弥亚呢。
尽管少女一路上都非常乐观与活跃，也不停地进行自我安慰。但她的精神和肉体，都早已到达极限了。
仰仗他人而活，性命掌控在曾经的敌人手里，连生的希望也渐渐消失了。再强大的心灵，此刻也会变得脆弱与敏感。
何况一位根本不像魔神的魔神小姐呢。
害怕受到伤害，也正常。
“我小的时候...接受圣殿的训练，每天要跑很远的路。”
克伦威尔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伊尔弥亚将脚伸过来。
而少女迟疑地看着他，见克伦威尔没有恶意之后，才一点一点靠近了年轻人，整理好裙摆，将一只脚搭上了克伦威尔伸出的大腿。
“...那个时候，每天都感觉腿像是要断了一样，脚上都是皲裂开的伤口，常常会渗出血...而且常年都不愈合。”
他轻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经历，随后托着伊尔弥亚纤细的小腿，稍稍抬起。
少女穿着不合时节的绑带靴，短短的白袜已经被鲜血染红。
克伦威尔只是轻轻触碰，伊尔弥亚便不自觉地微微痛呼了一声。
“保护自己的魔力也要节省么。”
轻轻脱下少女的靴子后，克伦威尔有些不解的问。
“...因为...要存下魔力。”伊尔弥亚低着头，但克伦威尔能发现她正紧咬着下唇，声音很沙哑，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想回去...”
“我们会回去的。”
“但是...呜。”
克伦威尔轻轻捏了捏伊尔弥亚的小腿，剧烈的酸痛让伊尔弥亚的话没能说出口。
“会的，我们会回去的。”
前勇者阁下再一次说道。
“嗯...”
少女吸了吸鼻子，又微微抬起头，望着眼前专注的年轻人。
克伦威尔并未发现伊尔弥亚正看着他，或许是自逃出圣殿后，许久未曾和人说过话了吧，克伦威尔又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个时候...活得非常痛苦，白天有永远也做不完的训练，晚上还要接受试炼之境的折磨...”
手上为少女按摩着，克伦威尔的目光已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不过，太多的人对我有崇高的期许...以至于我根本不敢放弃，即使根本没有太高的天赋，也在白天和黑夜的轮番磨砺中坚持到了那一天...”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成年礼的时候，没能拔出圣剑。之后也没能拔出来...一个打扫的小杂役轻轻一碰，圣剑便出鞘了...你说...假如我从来就不是勇者的话，我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少女的另一条腿也搭了上来，显然是勇者阁下的按摩手法十分受用。
“我辜负了大家的期待，欺骗了所有人...还因个人情绪问题和真正的勇者阁下起了冲突...”
“所以你很迷茫么...”伊尔弥亚的声音变得有些软软的。
“嗯。”克伦威尔点了点头。
“打伤了勇者后...我就逃出了圣殿，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只想把自己藏起来，一路藏到了帝国的边疆...”
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自逃离圣殿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向其他人说起这些。
圣殿培养了他，教他如何成为一名勇者，却也抛弃了他，从未有人关心过克伦威尔，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生活。
“假如你不出现的话，想必我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渡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少女侧着身，斜靠着墙壁，默默望着克伦威尔。
“当时我还在矿山中挖矿...本来想上完工就直接歇息的...但是我远远便感受到了你那强大的魔力。”
克伦威尔沉默了一小会，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直到伊尔弥亚轻轻挪了挪小腿，才又继续按摩起来。
“我只想，与其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不如像一名勇者一样...死在与魔神的战斗中...不过，我现在也不太想就那样去死了。”
他的语气愈发轻松。
“或许可以先试试当一名冒险家...或是尝试成为一名历史学者，感觉都非常不错。”
“从来没想过，勇者阁下也是这样需要倾听的人呢。”
伊尔弥亚将裙子拢入大腿间，往前挪了挪，更加靠近年轻人了一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和我一开始的想象很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克伦威尔疑惑的问。
“...我不是说过吗，我百年就会失忆一次...上次醒来也就是十五年前的事。”
伊尔弥亚捂着嘴，似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
“我可以算是听着你的传说长大的呢~圣殿收养的天才儿童，坚毅又勇敢的克伦威尔·伊凡阁下~，啊，为圣剑而生的天之骄子，宛若冉冉升起的初阳~”
她夸张地模仿着吟游诗人的唱腔，随后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最一板一眼的人呢。”
“或许吧，那也曾是他们与我共同的期望。”
克伦威尔叹了口气。
“不过，你也不像我认知当中的魔神。反而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少女白了克伦威尔一眼。
“不是活生生的，难道是死的么。”
“我的意思是，你有像人一样的思维和情感。而我在试炼之境中，那些模糊的记忆告诉我，魔神都仿佛一具只按照既定规则行事的行尸走肉。”
“那些...被前几任勇者所击退的魔神么。”
“战斗的结果我不太清楚...不过圣剑的意志能够延续到了今天，大概是他们都成功了吧。”
说罢，克伦威尔似乎又陷入了对圣殿的回忆当中。
“嗯~”伊尔弥亚轻吟了一声，随即抬手轻拍了一下走神的前勇者阁下。
“摁太上了。”少女有些幽怨地望着克伦威尔。“大腿你也想按么...变态。”
“啊，抱歉。”克伦威尔一时语塞。“既然不疼的话，那就不需要按了。”
他又从身上扯下几块碎布，为女孩扎了双漂亮的绑腿。
“这样，不用魔力保护，也不会那么疼了。小时候的经验。”
伊尔弥亚有些新奇地看着这双绑腿，抬起脚晃了晃。
“好紧唉。”
“紧就对了。”
克伦威尔似乎是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豪，他拍了拍手，又望向远方那环形街道的尽头。
“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我们就出发。”
“好~坚定的勇者阁下~”伊尔弥亚软软地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