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就搬了一天,何真自己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就只有一个行李箱。可是却收拾出了5个箱子的小说。真不知道这些书平时是怎么收纳在宿舍不起眼的床位里的,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了。
请不起送货上楼的人力,也没有断舍离的勇气。那就只有靠自己的两只手两条腿吗,把那一件件沉重的行李扛上楼去。
新家几乎已经接近市郊,好在距离地铁站也就一公里多一点,找到工作之后大不了就是通勤时间多一些。可是望着还算宽敞的房间:一个卧室,一个一侧是厨房的小客厅,一个小阳台,当然,还有一个窄到不行的卫生间,何真心底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这就是他此后的全部。
等到终于把房间都收拾好,小说们也找到了它们新的窝,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空中。何真打开冰箱,却想到昨天已经把最后的两瓶酒喝掉了,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唉,明天还要出去找工作。
即使租处的双人床上还铺着原来在宿舍用的单人床单,也能温柔地收留何真的疲乏。关了灯,陌生的房间里黑魆魆的,有点让人生怖。窗外快速路上的车流也很吵,灯光透过蒙尘的纱帘,随着车呼啸的声音而扫过天花板。
尽管如此,何真还是跌入了梦的母亲身着黑纱的、柔弱无骨的怀抱……
“嫣然……”何真的呼唤宛如梦呓。
朦朦胧胧中,她看到嫣然又站在他身前,身着着那一裘性感而优雅的黑色丝质长裙。
无声无息地,长裙从她身上滑落。
何真的手指已经重合上那柔润的曲线,可是他的心却在被无边际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呼唤着他另外的半身,可是那些呼唤却石沉大海。
只是因为何真醉不了,他无法欺骗自己。就算谁都没有明说,他也没办法不去面对那近在咫尺的未来——离别。
眼前的人是伊嫣然,此时是分手前的最后一天。因为她留给他的一张房卡,二人才会在这个房间相会。
何真的内心就像乱石嶙峋的海滩,她曼妙的身躯掀起的海浪,最终只能在岿然不动的黑石间无谓地破碎。
嫣然叹了口气,从何真身前走开,绕到床的另一侧,扯开被子躺了进去。
见状,何真也慢慢地摇了摇头,躺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嫣然的气息就在身边,又似乎那么遥远。即将分离的时刻总能让人回忆起刚刚相遇的时候,那时的自己惊讶的发现,原来女孩子的身体真的会散发出幽幽的脂香,不是香水,也不是她的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
何真深深地记得那会神奇地让自己安心的气味。
哪怕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
就像何真是一个不会醉的人一样,何真也是一个不会做梦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进入梦乡就会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甚至已经开始让何真怀念起曾经能沉醉于梦中的那种感觉。
就像现在。
分手前的这天晚上,伊嫣然对何真说的话,何真早已烂熟于胸。他循着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甚至可以将那些话都同步背诵出来。
“何真,你知道吗?我想要一直一直往上走。虽然我现在只是个见习主管,但总有一天我会站到很高的地方去。然后我会办一场自己的画展。我想住那种从落地窗可以俯瞰到整座城市的大房子。我想收集很多很多我喜欢的鞋子。我想拥有一个大阳台,种上许多的花。想要和喜欢的人去旅游、把每个城市里所有好玩儿的东西玩遍……”
她顾左右而言他,一言一语都很自由,仿佛只是在散漫地随便讲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然而就是这种时候,让何真感受到两人之间距离的遥远。何真想要说她拜金,说她被消费主义侵蚀。但是何真的内心又清楚的明白,事实远非如此。
她只是说着她爱的东西而已。自己并没有立场去对别人的爱好指指点点。
但是因为自己仍然爱着她,也了解她,所以更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呐,何真,我们明天就分手吧。”
是通知,也像是请求,何真知道自己可以挽留,她也会答应。只是却开不了口,她有她的未来和希望,何真不能任由自己这无谓的情感去拖延她。
到最后从何真沉默的口中能吐出来的也只有一个字:“好”
一夜无言。
无光的海水深处掀起无数道暗流,最终化作一声漫长的叹息。或许曾经二人一同缔造了许多美好却虚妄的回忆,可惜到最后,终究走到了南北殊途的岔路口,在这里,何真已经再也看不到她的音容笑貌,徒留下暗影沉重的轮廓。
而这一切都已经是毕业前一段时间的事情了。
……
清醒过来,窗子外面还黑着,还远远没到天亮的时候。
伊嫣然已经去了大城市吧,何真想着,毕竟自己一直都没找到一份大公司里理想的工作,也只想做个普通店员平凡地度过一生。和已经在大互联网公司当上见习主管的位置的嫣然之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
回想起来,迟钝的自己都无法意识到,这天堑是何时形成的,什么时候王母娘娘悄然摘下了头上的簪子,在他和她之间划出了一道银河。
但那些对于这崭新又陈旧的一天来说都不再重要,一会等到天亮了就洗漱一下,然后去迎接今天的两场失败的面试。
我应该再睡一会儿的,要是有两瓶啤酒就好了。何真想着。
砰砰砰。
客厅另一边传来了敲门声。
我?刚搬进来,有人敲门?是伊嫣然吗?刚才的梦境又隐约在何真的脑海中浮现。他摇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点亮手机屏幕。3:08。
砰,砰,砰。
这次的敲门显然更加用力,缓慢的节拍反而更突出了门外的来客的不耐烦。何真已经想象到了,敲门声在有着十几户住客的公寓走廊间回响,惊扰整层楼的租客的美梦。
如果自己不赶快去应门的话,只怕是立刻就要在这间公寓里面扬名了。
“谁?”何真贴在门上,压低声音问道。
“开门。”门外的人毫不客气地答道。
“嗯?”何真还没反应过来,任谁也不能料到凌晨这个时间会有人敲门,而且敲门的人态度还如此嚣张,让人第一时间觉得是有仇家找上门来了,可是像何真这样的人,又怎么配拥有仇家这种剧本要角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另外,门外的声音也让何真感受到有些熟悉。
砰,砰。“开,门!”伴随着敲击声,外面的女孩子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冷死了!”
从猫眼窥探出去,只看到一个生长着银色发丝的头顶。前夜那个为了一瓶啤酒二话不说骑在自己身上的银发少女,瞬间浮现在何真的眼前。
不妙,真的不妙,想到那银发少女的穿着,想到一个这样穿着的女孩子现在就站在自己家门口,以好像能把整层楼的人都给吵醒的音量敲着自己的房门……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自己还不如换个房子租。
然而,就算想要换房子,现在的自己也掏不起再租一次搬家的面包车的费用。
何真把门链搭好,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外面果然是魅魔小姐,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止是幻觉,原来是真的。直到此时,何真的内心才对这种超现实的造访感到后知后觉的惊讶。不过,对于现在的何真来说,哪怕听说地球明天就会被触手古神毁灭,恐怕也无法让他的内心掀起什么波澜。
面对眼前这区区魅魔小姐,似乎也和面对那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没什么太大区别,甚至倒比面对面试官或者那些爱勾心斗角的竞争者轻松许多。
不过,好像魅魔小姐的样貌和昨天有所不同……错觉?
“冷死了,快让我进来。”魅魔小姐看到门被打开,果然放低了声音和何真说道。她双手抱着肩,裹紧了那件单薄的开襟卫衣。里面似乎依然穿着和那天一样的黑色蕾丝内衣,那种该挡住的地方一点都没遮挡好的设计。
从远处的台阶到自己家门口,走廊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排晶莹的痕迹。
“我家,为什么要让你进?”本来是想要摆出坚不可摧的回绝姿态的,可是看到魅魔小姐那一副在寒风中瑟缩着的可怜的姿态,嘴上就不自觉地软下来,倒反而像是在向对方请示。
“因为这个。”魅魔小姐狡黠地一笑,虽然笑容因为夜晚走廊间的寒冷而有一些走形,但不妨碍她拿出一直藏在手下面的战利品——白塑料袋里面的两支罐装啤酒。好像还是刚刚从冰箱里面拿出来不久,罐子和塑料袋中间,还有塑料袋外都凝结着些许水珠。
真不知道这只魅魔小姐是怎么找上自己门来的,不过好歹她也是超现实生物,有些独特能力似乎也并不奇怪?况且,她都已经把手里的冰啤酒亮出来了,何真又有什么办法拒绝呢?
何真把门稍稍合上,随后拨开了挂在门锁槽里的褡裢。侧身把魅魔小姐放进来,关门之前,还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两侧其它门上的窥孔,希望没有人看见。
魅魔小姐坐在出租屋的脏沙发上,沙发被何真铺了一床旧床单,虽然并不是不能坐人,但是那毕竟是何真大学几年来肌肤相亲的布料,而魅魔小姐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将她的皮肤和床单隔开的东西。
啤酒就被随手丢在了蒙尘的茶几上。
“搬进新家连卫生都不打扫一下的嘛?明明还是个不错的地方,打扫出来应该很舒服的。”才大咧咧地坐下,魅魔小姐就开始品头论足起来。
“啤酒哪儿来的,不会又是用那种方法搞来的吧。”何真并没有理她,只是径自从塑料袋里摸出了一罐冰啤酒,现在他对这东西的渴望远超过反驳的欲望。
“哦?”魅魔小姐用指尖抚过她的嘴唇,眼睛勾着何真的眼睛,媚笑着说道:“你很在意吗?”
何真不理不睬,自顾用小指勾起易拉罐的拉环,把啤酒灌进肚子里。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他不想回忆起关于伊嫣然的事情,当然也不想回忆起前夜自己撑起小帐篷的失态。
只想过一点没什么波澜的平静生活而已,不想再在希望和失望中徒劳无功地把自己耗空。曾经的自己无数次地期待和想象过,这无趣的世界里会出现什么精彩的超现实的东西,可惜等到魅魔小姐出现的现在,何真却早已失去了期待的勇气。
只有靠这冰啤酒下肚,试图浇灭心底那不断暗自苏生的悸动。他知道如果想过毫无波澜的生活的话,就应该将魅魔小姐拒之门外的,可是……
“嘁。”看到何真的反应,魅魔小姐似乎是略带不甘地啐了一声,“没有啦,只是把缝在兜里面的应急存款10元拿出来用掉了而已!”她把卫衣的衣兜从里到外翻出来,确实有一个被撕开的孔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解释一番,明明只是愚蠢的人类男性用愚蠢的人类道德对他们自己都没接触和理解过的东西施加的愚蠢标准而已。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窝火。
但至少,她自己现在已经坐到了他的屋子里。
何真的脸却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淌进肚子里的啤酒,还是因为因为衣兜翻起的动作而在下面若隐若现的花田。他强自镇静,起身走到衣柜旁,随便取出了两件宽松的衣物,丢到了魅魔小姐身上。
“把这个穿上。”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