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难得的几日凉爽已经消散。
晚夏的太阳将要沉进那远处的楼厦，暑意却迟迟仍未消退，何真把最后的几口冰矿泉水灌进肚里，水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在牛仔裤上将掌心擦干。
如果按这个节奏下去的话，今天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
刚才那面试官略带歉意的表情，和暗藏着锐利的话语，也都和白昼的余温一样，仍然萦绕在何真心头。三言两语或许不足以意味什么，但是如果人人都这么说……
或许我真的只是个废物，何真想道。
矿泉水没有什么味道，何真开始想念着昨天晚上的啤酒。早上醒来的时候，魅魔小姐还在熟睡，睡相已经舒展开来，骑着被子，仅凭卫衣难掩泄露的春光。
何真并不惊讶魅魔小姐的到来，倒是反过来对毫不吃惊的自己感到奇怪。不过仔细想想，或许自己内心里还是觉得魅魔小姐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虽然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不过会把这样的她想象出来的自己未免显得更可笑许多。
尽管这样想着，何真脚上还是加快了回家的步子，尽管傍晚仍犹未消燥热，可薄薄夜幕下变得朦胧的城市轮廓却让人心中凭空感到寒冷，路边房产中介玻璃门后面空空荡荡地。
走上公寓的楼梯，走廊也总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何真拿着钥匙，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它，迟迟没能把它放进锁孔里。
在外面跑了一天，昨夜，乃至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感觉是那样不真实。何真心里有些感到害怕，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既害怕打开门之后看到魅魔小姐还在那里，那多少意味着自己的精神终于变得不正常，终于游离到真实的边境之外了。又害怕打开门之后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宿醉的余味。
然而谜底只有自己打开门之后才能揭晓。
何真缓缓地将钥匙送入锁孔，感觉仿佛手不是自己的一般，锁扣咔哒咔哒地轻微响动，轻轻一推，门就应手而开。
何真揉了揉眼睛，有些出乎意料。
出门前还散乱四处的拆开的行李物件此刻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原本房东留下的蒙尘的桌子和架子之类都被擦得干净，自己的小说都整齐地陈列其上。衣服都被收进了衣柜，床铺也铺的平整。本来尘污的地面也都被打扫干净了……虽然还显得空荡，至少已经有了些许生活气息。
——如果是做梦的话，未免也太过离谱了一点。
不过，从客厅找到卧室，都没有看到魅魔小姐的影子。
何真清了清嗓子，可能自己真的是发了什么疯，“伊芙菈？”他试着呼唤这个读起来还有些拗口的名字，无论是发音还是语调都和这里的人们的习惯迥异。
略显空荡的房间里只能略微听到他自己的回音。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可笑，却又笑不出声来。终于等到拉开了卫生间的玻璃门，才看到一团瘦弱的躯体倒在地板上。
她蜷缩着，看起来十分虚弱，地板上黏滑的液体润开，边缘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发白变干。
何真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一边，弯腰将那柔软的躯体抱了起来。也看到了她的五官，那天还在炫耀的柔润旖旎的嘴唇现在却枯叶般干裂，皮肤也失去了那种凝脂般的润泽。
看起来就像是饥饿的难民似的。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何真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的十分平整的床单上。液体还在不断地渗出来，在床单上留下痕迹。
客厅一侧的厨房，本来装在纤维袋子里的小锅、饭盒和几味调料都已经被洗净陈列开。何真从塑料袋里取出生菜和鸡蛋，打开两袋面，下在锅里。
魅魔小姐大概是饿了吧，现在这个条件也做不出什么别的吃的，最多也就只能把泡面升级成煮面，然后再加几片菜叶、两只荷包蛋……唉，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在做什么呢？”身后，魅魔小姐的声音。
何真回头看去，伊芙菈倚靠在卧室门的门框上，看起来十分虚弱，好像连仅仅是站住都困难的样子。
何真没有回答，只是把面呈在两只饭盒里，端到茶几上。
伊芙菈见状，也走过来，坐在茶几的一侧。
“房间……都是你收拾的吗？”何真也坐在自己的面碗旁边，好像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是啊，怎么说我以后都要住在这里，太乱了可不行。”魅魔小姐用纤细的手指拈起了筷子，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的身体……怎么了？”还是没舍得道谢，何真转而问道。
“哦？”魅魔小姐歪着头，一下子靠了过来。“你这莫不是在关心我嘛？果然，你们男人对这种楚楚可怜的小妹妹没有抵抗力吗。”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调笑，似乎想要冲散屋子里有些沉闷的氛围。虽然确实让何真显得有些局促，可是何真却避开了她的话锋。
“所以你的身体？”
魅魔小姐耸了耸肩，“只是饿了呗……我觉得，你其实是知道的，不是吗？”
何真再度跳过了魅魔小姐提出的问题。“这样下去的话，你会……？”
“会死掉。”魅魔小姐的话音忽然失却了所有蕴藏的笑意，在沉重的空气中，却又显得淡然而空灵。“不过没关系啦，我大概，早就准备好了。”一抹落寞垂在她微微翘起的睫毛尾。
何真感到自己的心像是偷偷空跳了两拍，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说道：“伊芙菈，你说过你是魅魔……是吧？”
伊芙菈微微一笑，自然领会了何真话里的意思，答道：“没错，我想，我和你们人类了解到的魅魔，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一边说着，一边抛开了只吃了两口的拉面，绕过茶几坐到何真身边，“……没日没夜只想着做快乐的事情，只是为了能闻到石楠花的香气……呐，抱歉啦，虽然你好不容易煮了面，可是我食欲不好吃不下去呢。”
伊芙菈说着话，嘴唇已经越来越贴近何真的耳畔：“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看你的，对象是我这样的存在的话，你愿意吗？”
何真望着伊芙菈那诱人的眼眸，却还是能感受到自己是如此清醒，和之前的时候完全不同。仿佛伊芙菈小姐将所有能让人迷神的魅力都收敛了起来。
何真抿了抿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迟迟说道：“等我吃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