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还在继续向前吗?”天上的生灵问。
“是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居然有如此的胆量,即便是经历了可怕的苦难,还能继续向前。”
“说不定,那七重试炼,真的就被她给通过了呢?”
“但可惜的是,不可能有人能够通过那可怕的风雪……天和人间的分割线,不是凡人一时的慷慨激昂就能够被突破的……”
天上的生灵继续看。
艾洛蒂在漫无尽头的天之阶上继续攀爬着,她的手指已经被冰冷的云气冻到通红。她的膝盖里仿佛开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是血吗?还是因为长时间的行走,磨出了水泡?不——她没有闲心思去在意那些。她更加关注前面的路到底还有多远,她在心中打量着:如果比对之前的时速的话,现在,她大概已经走过了大约十座摩天楼叠在一起的高度了。
可是……还不够!要走的路,还有很多很多……
她好几次再度想到了退缩,可是最终她还是勇敢的走下去了,开始时,她回忆自己的往生,妄图用沉睡的旧日记忆来麻痹自己,让她忘掉这旅程的孤独。可是很快,从她出生之时,再到上大学做主播之后的经历;从与那邪恶到罪该万死的老王的交锋,一直回忆到了如今的孤独行走于天际之旅……齐星雨细细的品味着,品味着旅途中的苍凉与无奈。在她的心中大概都能有几百篇游记了,只是她恨自己既没有纸笔,又失去了视力,不能把那是她心中的所感一一誊录下来。
等到回忆完了这些,天变得更冷了。在这淡薄的云海中,却仿佛流浪于厚达数米的极地雪原里似的——路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她于是又开始勾勒起这方天地,慢慢回忆这片他之前从未加以深度了解的大陆上:昔日游戏时的片段记忆再次于她的颅内泛起,她勾勒着鸢尾之国、金雀花之国和菊之国的版图,勾勒着国王与贵族们的脸庞,勾勒着每一个NPC的样貌。她的大脑里却仿佛被人塞了个捏脸系统般,千奇百怪的面孔从她的脑海中走过。那些还活着的和已经逝去的面庞,从她的脑海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捏捏面前的松软云层。云层依旧冰冷,依旧是向上倾斜着——那天界的云阶始终没有到来。
那些人的面孔继续往齐星雨的大脑里闲逛。她不断地去回忆着,不断地去思考。在她脑海中的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忽然都有了灵魂,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些齐星雨不知道的话题。
齐星雨这才想起来,她的听觉已经失去了——尽管按照常识来说,即使她的听觉依旧安好,她也无法听见这些虚幻的交流声。
齐星雨继续爬。她感觉那些冰冷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了,仿佛周天的寒气也在为她哀悼。她的鼻子越来越冷,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起来。起初,她还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自己的鼻子边传来一丝血的味道——大概是自己的内脏出了什么毛病了。可是再走了一段时间后,她的鼻子也开始什么也闻不到了——是那些冰冷的空气搅乱了她的嗅觉系统吗?
齐星雨继续抓握着面前的冷空气,心里却越来越焦躁。她终于意识到了,那些可怕的所谓“试炼”,此刻正如慢刀子割肉一般,细细的折磨着自己的灵魂。她的脑门也开始变得冰冷,她开始怀疑起自己还能不能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保持理智了。
但是她还要走——尽管她的脑子此刻已经被冻的混沌不堪。齐星雨的嘴张开了,她想要去高歌,想要用声音来给自己壮胆——尽管那些声音她早就听不见了。
可是,她的嘴张开来: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原本所幻想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词曲,到头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绝望的临终诗句。
齐星雨没有注意到,她刚刚轻轻的唉了一声。她的嘴唇缓缓的一张一合,本能般蠕动着。
人生啊……她轻轻叹气。
自己光辉灿烂的人生,在还没有步入大学时光时那慷慨激昂的心绪,远飞如大鹏鸟,誓要卷起惊涛骇浪的鸿鹄之志……
如今已经随着那些千娇百媚的直播,以及被拘束于方寸屏幕中的自闭而烟消云散……再远大的雄心,也终究力不从心,远飞的鹏鸟,也化作了寄人篱下的黄鹂……偶尔发出些清脆的歌声,讨得人类欢喜,便是感觉自己的人生价值已经实现了。
啊……而如今更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困在了这样尴尬的绝境里……
齐星雨大张着嘴,她不知道自己的嘴有没有合上——冰冷的空气直直的灌进了她的发生通道,她的声带似乎在顷刻间就被冻成了冰雕。更加危险的是她的内脏,经历沿着食道传进来的寒风的折磨,不禁变得岌岌可危。
齐星雨强忍着合上了嘴,用力的吞咽了一口。血的味道翻涌了上来,她的身体里似乎确实有什么东西破掉了。
随着她爬的越来越高,她的大脑也越来越迟滞。在九霄云外的威胁只有那冰冷温度吗?齐星雨还想要考虑更多:气压?风向?那未经云层过滤的、直接曝露在她的身体上的炙热阳光?她想要再次把初高中时的那点地理知识重新捡起来,可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几乎了。
齐星雨的手猛地抓了几下面前的空气,她什么也没有摸到——但她并不为此而感到开心。她意识到这并不意味着路途的终结——尽管她已经走了很远,远到她都无法估算自己行走过的距离了,可是她明白,想要走到终点,绝对不会是像她现在这样的轻轻松松。
还不够……一定还有更可怕的……
头痛。
齐星雨无法捂住自己的脑袋,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稀薄。正如这在空气中越来越少的可呼吸气体,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扭曲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怪物破题而出。
她累了。
……要不先休息一下?
齐星雨已经意识到,她走得实在是太远了。
那就……先暂时休息一下吧。
毕竟有了充足的精力才有把握抵抗面前的风雨。
齐星雨闭上眼睛——实际上,因为对于眼皮那里的感知几乎没有了,也看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她甚至完全无法确定,自己的眼睛这时是在张着呢,还是已经合上了。
放松放松大脑吧……空气,太冷了。
手脚不知为何开始变得很热,就像是在被火烤着一般。她难道被运回了谁的营地么?可这求索于天的子民的九重天路中又怎么会有其他旅人的营地。但是,齐星雨的心里还是期待着:或许等到她一觉醒来,就能听见那汩汩的烧开水声,看见清晨那第一束美丽的光彩,而又会有一群好心的陌生人围着她,笑着问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其实,南柯一梦——就现在这样困窘的自己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终究是没有走上这天空的准备啊……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个人有机会踏入天空,又怎么能留下有关于远征天空的注意事项呢。齐星雨的大脑越来越微弱,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的海洋之中。
……
“她死了。”
“唉。天与地的分割,又怎能是用脑子想了一想,便可以平安度过的呢?”
“毕竟天在人间的九重之外……”
“但是,就这样白白的死去,未免太可惜。”
“历经了如此之久的考验还是无法抗过着可怕的天气,实在令人唏嘘……”
“天地间数百年来目前唯一的挑战者,终于死在了自己所期望达到的通往天的台阶上……”
“可悲可叹……”
“其实天上与人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唤她起来罢,或许我们也应当放个水?反正……又不是什么禁忌。”
冰冷而高傲……
这时齐星雨在手指微微有了些知觉,能够探测起周边的温度时,第一时间所感受到的情况。
高傲,真是奇妙。这真的能够被归类于人对天地的感觉之中吗?可是,那手指间传来的微风,不知为何还是让她想起了这一古怪的组合词。
不过说道冰冷,似乎这里的温度还比之前所经历的要暖和上一些。
而且耳边还传来了喧闹声……
喧闹?
齐星雨惊讶的挣扎了一下。
莫非……那流浪已久的听觉,此刻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了吗?
齐星雨欣喜若狂。
她连忙睁开了自己的眼,看见的却是一片清澈澄明的世界。比之前的异世界的天空要美丽的许多,比自己原来世界的天空要美丽上更多。
“啊!香甜的空气啊!”齐星雨同样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张嘴说话了——莫非她完成了那些可怖的考验,靠着自己的一缕残魂,终于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天门边,被天上的居民给救了吗?
齐星雨满心欢喜。
啊,就像是在新年刚开始的时候,换上一张新裤头,推开牢牢关闭的窗帘,迎接来自于第一缕出身的朝阳那般——令人心情愉悦。
齐星雨满意的笑了笑,可是却有两三句阴阳怪气的话语,从她的身后传过来:
“唉,哪里好了?不过是礼崩乐坏。”
她惊讶的回过了头,却看见了两位身披白袍的——从外观上看不出男女的青年。他们的头发白的像她刚开始等台阶时看见的那些云朵,脸色也如冰霜般静寂。而在他们的眼睛中,却仿佛有星辰正在慢慢闪耀一般,亮晶晶是的,显得诡异而圣洁。
“你们……莫非是神么,亦或是天使?”齐星雨好奇的问:“这里……到底是怎么样的……”
“如果你听了地上那些东西的鬼话,千辛万苦的爬到这里来——”其中的一位却重重的叹了一声:“那你可就完全错啦……”
“不……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只是想要那些回忆……想要那【剧本】而已。”看见自己的身体大致上已经没了什么问题,齐星雨开始放松了起来。
“剧本?”两位雌雄莫辨的存在古怪的重复了一声。
“怎么了吗?”齐星雨紧张的望向那两个他大概几辈子都高攀不起是存在。
总不会下一秒他们就会突然化身狂暴信徒来围攻自己吧。毕竟,掌控了一个世界的剧本……讨论起来的确有些微妙。
“什么剧本啊……”两个人却低下了眉。
不知道么?
“不管如何,事实才是最能打动人的。”那两个存在似乎把齐星雨的话题跳了过去:“唉……我们来带你好好的参观着天上吧,另外一个人间……”
虽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偏离了,不过,在举目无亲的九天之上,能够有人作为向导导引她,齐星雨的心里还是十分高兴。
两位天上的居民将她抬起,一朵浮云飘过,把她轻轻的接在上面。
“仿佛玄幻小说中的场景呢!”齐星雨有些惊讶。
“多好的一方天地啊!多么发达——是我理想中的天地了。”齐星雨感叹道。
可是那两位存在却苦笑了一声:“唉,外来的人和待在这里的人,对于这里的看法肯定是不一样的。”
正如一座围城。齐星雨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墙内的人想要出去,墙外的人想要进来。
云朵拖着他们一路向前,那些四处飘荡的如同梦幻般的存在。
“看啊……那正是真是时的天……不是圣洁的天,也不是威严的天;不是遥不可及的天,也不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天;不是被刻画进了神像里的天,也不是小说文学中描绘的天——那正是赤裸裸的天啊……傲然挺立在这被侵蚀了的世界……”天的两位子民伸出了手,喃喃的指向远方,仿佛在说些什么。而远来的游人朝着他们手指所朝向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发出了一连串惊惧的喊叫声。
那正是天……
赤裸裸的天……
与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但细思之下却发现存在的倒是有些道理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