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今天为止，12138号，你的出狱时间到了，换而言之，你已经是刑满释放人员了，出去之后好好做人，不要再知法犯法了，劳改队的大门一直敞开着，但不欢迎你来。”
身着制服的狱警，是这么对青年说的。
样貌饶是清秀的男人神色略微有些木讷，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奇怪啊，明明是期盼了足足五年的自由，现在真的要离开了......青年回身看向自己住了足足五年时间的牢房，小，拥挤，阴暗，促狭，充满令人绝望的气息，只有那一扇安在墙壁上的玻璃小窗能够带来些许光明。
“轰——”
代表自由的铁栅栏，缓缓打开。
......
青年名为褚姜，五年前的某一个炎炎夏日，刚刚大学毕业对一切都怀着美好憧憬的褚姜因为“电信诈骗”锒铛入狱——其实他自己也是被诈骗的那一个，一直到真正判决书下来之前，褚姜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财务人员。
最后，因为经手数额巨大，数罪并罚，褚姜获得了这“五年”的丰富经历。
......
“这些是你五年前的东西，拿好了。”
监狱大门口，抽着烟的中年大叔把一个密封塑料袋交给褚姜，随后就是拍拍褚姜瘦弱的肩膀，露出一口暗黄的牙齿，笑着勉励道：“小伙子出去以后要好好做人知道伐，不要再想着进来了，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对于中年大叔来说，这种勉励的话已经说了几十年，自然是信口而来。
“......”沉默着，还是沉默着。
依旧沉默着。
“嗯？”
“谢谢。”
原来是说的太小声了。
五年前褚姜带进来的东西并不多，那时候正是夏季，就跟现在一样，蝉鸣热风，远方能看到扭曲的空间缓缓颤抖。
“哈哈，没事，去吧去吧，大巴来了。”
“......”
褚姜看向中年大叔指着的方位，一辆绿色的大巴车正缓缓驶来。
干涩的喉头鼓动一下，自己，应该上车吗？
这是监狱特地为刑满释放人员准备的大巴车，只要是在本市，它能够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本来除了褚姜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也是今天出狱的，可惜的是，他们昨天晚上不安分，和其他人员打架斗殴，又加了刑期。
或许是因为褚姜刚才那一声真挚的谢谢，又或许是褚姜那跟自己大儿子如出一辙的年纪，也可能是......这个小家伙眼底散发出来的恐惧。
大叔笑着上前，再度拍了拍褚姜的肩膀，说道：“小伙子，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我给你一个地址，先去那边安顿下来吧。”
“......”鬼使神差之下，褚姜点了点头，“好，谢谢。”
警察，是不会骗人的。
这一点褚姜很相信，至少这五年来一直很相信。
......
斑驳的树影洒在身上。
感受着名为自由的气息，褚姜不由自主大口喘息起来。
在除了司机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大巴车中央靠后排位置，这个大男孩第一次展现出麻木之外的情绪，哪怕只是喜极而泣。
其实褚姜是有地方去的，他的老家，位于这座城市之外，坐火车需要两天时间。
只是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褚姜没有脸面回去面对家人，所以，这也是他会同意大叔找一个先安顿下来的原因。
不知道多少时间后——褚姜五年前的手表早就不走字了。
嗤的一声响起，已经差不多睡着的褚姜也在第一时间苏醒，茫然地看向周围。
麻木昏暗的眼神在此刻绽放出光芒。
五年没见过的行人，五年没见过的高楼，五年没见过的车流，还有......五年没见过的人文化气息。
“小伙子，你从这里的路口下车，然后往里面走大概五分钟，记得是直走啊，就能看到一家面包加工场了，好了，祝你好运，以后好好做人啊.......”
脑海中还回荡着司机师傅跟自己嘱咐的话。
提着袋子，拿着小纸条，褚姜一步三看地往前走。
走在这条大道上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头顶热汗，他们手上拿着的是新手机吗？没想到五年时间就做到这么大了......褚姜也差不多如此，只不过他的脚步要更加缓慢一些，神色的话，也没有那么匆匆。
顺带，褚姜发现自己迷路了。
“奇怪了。”
端详着自己手中的纸条，褚姜在一个街口的转角停下来，不是说只要一直走五分钟差不多就能看到一个面包加工场了吗？这里周围......
好好打量了一下周围，褚姜实在是找不到有类似于工厂的建筑，也就街对面有一个摔倒在地的小女孩正嚎啕大哭着......诶？
穿着碎花小裙子，头扎两个小辫子的白嫩小家伙，就趴在高温炙烤过的大街上，放声哭泣着：“呜呜呜——妈、妈妈，呜呜呜——”
周围再有偶尔路过的行人也只是瞄一眼，然后继续离开。
诶？这是怎么回事啊？现在的人都这么无情了吗？
接受过良好改革教育的褚姜......他也选择视而不见。
自己的身份过于敏感，哪怕是帮助了小女孩，恐怕后续也讨不到好，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也没有必要去管。
“呜呜呜、呜呜，妈妈、妈妈——”
唔！不行，不能被影响到，不行！
讽刺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不论走到哪都会被带着异样眼光所注释的刑满释放人员，穿着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或者高级白领，前者迈着毅然的脚步走向小女孩，后者呢？依旧是匆匆而过。
......
“你确定是在这个方向吗？”
“嗯、嗯呐。”听着身后传来不自信的肯定回答，褚姜就知道，今天恐怕是很难很快了解这件事情了，不过他并不后悔就是了。
“那我们就慢慢走吧，看看周围有没有熟悉的东西。”
为了让自己背上的小家伙再安心些，褚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交流着，从交流中他们互相认识了对方。
“我叫小开心，你叫褚姜。”
“是的。”小开心，应该是小家伙的小名。
“嘿嘿，你的名字听起来好好吃呀~”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给褚姜带来一丝凉爽，嘴角也是不自觉流露出微笑，“那么现在我认识你了，你也认识我了，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
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嗯？褚姜你怎么了？”
好朋友......吗？五年前，诈骗自己的人，也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
没想到自己五年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竟然会是一个小女孩。
“没、没事。”摇摇头，褚姜稍微把有些滑下去的小开心往上抬了抬。
“叮铃~叮铃~叮铃~”
“水果冰棍，好吃的水果冰棍，一块一根，好吃的水果冰棍~”
就在褚姜考虑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从后方，传来一阵褚姜隐藏在记忆里的声音，同时也是能够五年前挂上钩的声音。
“啊、等等......”在自行车驶过自己身旁的刹那，褚姜下意识抬手，拦下了他。
“小伙子要来根冰棍吗？”
“小开心？”
“啊？怎么了？”
“要来一根冰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