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在房间里用过便可,屋外就不要出去了,下着豪雨,何时能停还是未知数。”
坐在窗前的椅上,看着窗外那黑压压的雨云和无法看穿的雨幕,欧丽安德轻声道。
“好的,安德小姐。”
对这位公爵的话,梅洛记得很清楚,应对得也很小心,她可不敢马虎,该做什么,该喊什么,她都谨慎地记忆在脑海中。
“如果没什么想做的,把门边的椅子搬来,到我身旁,聊聊天也不错。”
她的态度让欧丽安德较为满意,温和的语气算是对她的认可。
“好。”梅洛动作轻快地按她的吩咐坐在了她身旁,毕竟她也确实没什么能做的。
“看看窗外,能看见什么,用你那眼睛,仔细看,把你发现的东西告诉我。”
没有看她,或者说一直看着她。
梅洛明白,目光是否落在她身上无法代表公爵对她的观察是否持续,她到现在也没办法确定欧丽安德对她心声的监听有没有在进行。
顺从绝对是她最佳的选择,也是能做出的选择。
她看向窗外。
这原本是拉着的窗帘被公爵打开后,屋内的明亮远无法阻挡屋外的漆黑,和梅洛认知中的暴雨相比,屋外的景色,要更沉重几分。
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
紫光时而在云层中闪烁,漂浮游动的光点在林中回环,这间屋子修筑的位置很特殊,靠近矿洞外围,梅洛猜测,这是休整点少有的带窗房间。
公爵选择这里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所谓的雅兴,而是有别的打算。
那让她看,是看什么呢?
“你是昨日才出生在这世界,你那位勇者师父和你讲的,不过都是模糊的概念,看见的,不过是这世界小小的一隅,枪之勇者作为秩序外的勇者,需要了解的并不比那五位勇者少。
我也说过,你的价值,是我最为关心的。
这种话,我对我遇见过的有勇者资格的人也说过,他们和你一样,杀不死,就和土里的蚯蚓一样,劈成两半,碾成肉泥还能活。”
公爵平淡地说着她对所谓异界者的态度,为梅洛以及她的师父证实她的某类传闻。
正和她做出那类事情抱有的心态一样,她毫不在意这两人是否会对她产生厌恶和畏惧的心理。
她只关心,梅洛她们如何选择。
她也看着窗外,视线从未改变。
“不过死在我手里的勇者资格拥有者,还是挺多的,知道么?
这世界上还真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一次杀不死,就多来几次,肉体死了会复活,就把灵魂给碾碎。
灵魂仍会聚合,那就制作无法脱身的囚笼,于绝望和痛苦中经历数载的折磨,总会死的。
活着没用,那总应该自觉点把位置和机会让出来,让能做的人去做,尸位素餐,还是在这种位子之上,多不应该啊?
你说,对不对。”
欧丽安德看向了她,那冷漠却又亲近的神色,不是梅洛洗澡前见到的那番。
这是公爵的眼神,不是安德的。
梅洛心中莫名有了这古怪的念头。
明明是一个人,她却有了两种印象。
“不难否认,可…勇者不应该不是自愿被选中的吧,那强制他们…”
“勇者从来都不是无辜的,自古以来,没有一位勇者是平白无故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他们都有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执念。
他们都与世界的法则定下了交易,他们的愿望得到了实现,那他们理当履行他们的职责。”
公爵打断了她的话,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辩驳的,如果能辩驳,她也不会豪不留手地去杀那些人了。
但她话音一转,冰冷的神色消失,变为了温和。
“哦,除了你和你的师父,你们是秩序之外的勇者,不太一样,所以,我对你们的态度,也稍微不同。
毕竟,至少你们身上没有让我感到作呕的气息。”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采取“安德小姐”的身份对待梅洛。
公爵可能疯狂,但并不是疯傻。
她的疯,只是作风和准则异于常人。
“我很庆幸。”梅洛真心地回答,如果没有这份宽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异世界的开局,本就是看小说时简简单单,而亲身经历时不知所措的事情。
执着于金钱追求的她,根本无法找到一条明确的道路去实现她的金钱梦想。
“收起你这份庆幸,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让我满意我可是会惩罚你的。”
公爵轻轻捻了捻手指,笑容未消,但表明了她这话并非玩笑。
“唔…强于我认知里的雷暴,降雨的密集程度已经赶得上我那世界的台风了,好像还有许多丰富的能量在涌动?”
梅洛也不清楚公爵想要知道什么,她能看见的就这些。
“够了。”
结果公爵想要的答案就是这个。
她指向窗户,梅洛随她的指示看去。
一句低语自她灵魂深处响起。
「窗户框住的是漆黑的世界,而那漆黑世界锁住的是无助的生灵。」
公爵…不,这声音更有温度,是安德传递给她的话。
有时候就是这样,突然产生的某种想法,比长期存在的客观印象更让感到深刻,梅洛已经下意识把“公爵”与安德当作了两个人。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的她该去细思的事情,因为奇异的图景已经在她眼中展开。
令人恐惧的永远不会是漆黑无边的黯淡无光之地,而是一眼便可见得的冷寂虚无。
那黑压压的雨云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金黄的天空。
奇异的流纹光路,如雨后虹般耀眼多彩,盘旋在无法看到生机的广阔空间之中,细腻的雨点,停滞在半空,盘旋回转。
鲜红的河流,灰暗的冷风,枯黄的草木。
无助的人群困守在方寸之地,虚无的光彩剥夺侵蚀他们的立足之处。
似人非人的诡异生灵宛如林木般于四处生长,吞噬生灵之骸骨。
溶解,壮大,升华。
汇聚于那天地中心的存在。
接着便是一道白光略过,留下的只有荒凉于死寂。
「傲慢是生灵独有的可笑情绪,放纵是覆灭文明的绝佳利器。
这次,你又看见什么?」
梅洛停滞了呼吸,比纯粹无光的压迫更为致命的死寂,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那是什么…
公爵在看她,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她,她在等待她的回答,可她却无法开口。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
无数的念想,涌入她的脑海。
悲鸣、绝望、苦痛。
祈望死亡降临于身以换得解脱的渴求。
“天灾…”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是何存在。
“终有一日,你需要给我一个回答,勇者,现在放松吧,享受一下窗外的这番,对原来的你来说,可能已经称得上灾难的美景。
这纯粹的自然力量,构筑的奇特景象。”
欧丽安德说着伸手覆在了梅洛的额上。
窒息的感受立即缓解了些许。
“我…”
“你的回答,让我还算满意…
呵,能承载住这份痛苦的人,才能有勇气去面对祂们啊,谁能想到,现在的被选中之人,能承接住这份悲苦的人少之又少…”
公爵靠在椅上,默默阖上眼睛。
“是我未能赶上强大的异界之人存在的时代,还是说,我未能预见那一时代的到来呢。”
这份带有脆弱一念的低喃,让梅洛本要询问的话语遏在喉头。
“安德小姐,似乎你很困扰。”
犹豫片刻,梅洛还是选择说出她的感受,因为她明白,她就算不说,公爵也会听见。
“是啊,困扰…困扰这世界的不公,让我出生在这一时候,让异界之人拥有不惧死亡的权利……”
公爵叹了口气,对她勾了勾手指,拍拍自己的右腿,“过来。”
梅洛听从她的命令,离开椅子,坐到了她的腿上,随后,就被挽到了安德的怀里。
一起躺在这椅子的靠背上。
银发的少女没有说话,就这么轻轻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
属于花的幽幽清香萦绕在梅洛的鼻尖,此刻,二人能听见的,除了那窗外的雨声,就只有彼此的轻缓的呼吸。
还有公爵的低喃。
“我在困扰,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如此特殊…让我有了想要主动亲近的意图,小鸟。”